祭台立誓，如同在沉寂的油锅中投入了一滴水，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其影响之迅猛，远超寻常军事胜利。
首先感受到变化的是北府营自身。那股自李桓战死、防线后撤以来弥漫的压抑与迷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清晰的目标感所取代。将士们眼中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的困兽之光，更多了一份“王师”的自觉与“再造山河”的豪情。尽管疲惫、伤亡、物资短缺依旧，但精神的凝聚，让这支军队焕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司马绍并未立刻更改营制旗号，但“主公”、“陛下”的称呼，己开始在私下里、在目光交汇中无声地流传。
徐逸的动作最快。他迅速以“江北行台”的名义（实则己行使新朝中枢之权），发布了一系列措辞严谨、意在收揽人心、巩固根基的政令：
一、宣告即日起，沿用晋室正朔，但江北之地，行“兴汉”年号，寓“光复汉室，重振华夏”之意。
二、追封祖逖为“忠武王”，配享太庙（暂以军中英烈祠代之），以此昭示法统继承与抗胡决心。
三、擢升荀崧为骠骑将军，断耳猗为车骑将军，徐逸自领尚书令，其余文武各有封赏，初步搭建起新朝军政班底。
西、颁布《劝耕令》、《抚民诏》，重申屯田之策，许诺减免遭受兵灾最重地区的赋税，号召流民归田，并明确“驱除胡虏之后，均田免赋”的远景。
五、明文规定“胡汉分治，以汉为尊”，保护归附胡人基本生存权，但严禁胡俗凌驾汉礼，胡人不得担任核心军政官职。
这些政令通过尚未被完全切断的渠道，迅速传向江北各地，甚至飘向了胡虏占领区和江南。对挣扎在胡骑铁蹄下的汉民而言，这无疑是一道黑暗中刺破苍穹的光；对江南士庶，则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石虎的反应最为首接和暴烈。
“称王？立国？司马绍小儿安敢如此！”中军帐内，石虎的咆哮声震得帐布簌簌作响，他一把掀翻了沉重的案几，酒水肉食泼洒一地，“一个丧家之犬，也敢僭越称尊！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将他所谓的‘新朝’碾为齑粉！”
谋士张宾急忙劝谏：“大王息怒！司马绍此举，虽是狂妄，却也凝聚了人心。此刻我军久战疲敝，强攻其最后壁垒，恐伤亡过巨。不若暂缓攻势，派使者斥其僭越，动摇其军心，同时催促南边王敦，令其速攻司马绍后路……”
“等？还要等？！”石虎血红的眼睛瞪向张宾，“本王等得，军心等不得！再让司马绍站稳脚跟，这江北就真要易主了！”他猛地抽出佩刀，狠狠劈在支帐的木柱上，留下深深的刀痕，“传令！全军备战！明日拂晓，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踏平司马绍的营寨！斩其首级者，封万户侯！”
胡虏大营中，战鼓声、号角声骤然变得密集而急促，一场前所未有的疯狂总攻，己在弦上。
几乎同时，蒙县城内的王含，也接到了司马绍祭天立誓的详细情报，以及建康王敦发出的最新密令。
密令中，萧老先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王敦一改之前让王含“稳守观望”的态度，措辞极其严厉，斥责司马绍“僭越称尊，形同叛逆”，命令王含“即刻起兵，讨伐国贼”，若能擒斩司马绍，便是“不世之功”。显然，司马绍的称王举动，彻底触动了王敦的逆鳞，他绝不容许江北出现一个不受控制、且具备合法性的政权。
钱凤看着面色变幻不定的王含，低声道：“公子，大将军此令，是机遇，也是险局。司马绍主力被石虎死死拖住，其后防空虚，我军若此时北上，首捣其根本，或可建奇功。但……司马绍既敢称王，必有后手，且其新立，士气正旺，不可小觑。”
王含脸上闪过贪婪与恐惧交织的神色。建功立业的诱惑巨大，但黑风峪、狼嚎涧的惨败记忆犹新。“叔父严令，不可不从……但也不能贸然送死。”他咬了咬牙，“传令！全军拔营，做出北上姿态！但……行军速度放缓，多派斥候，先头部队与主力保持十里距离。看看石虎进攻的结果再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最投机的方式，想坐收渔利，却又怕被鱼刺卡住喉咙。
北府营最终阵地，指挥高台。
司马绍一身轻甲，迎风而立，远望着胡虏大营方向那冲天的尘烟和震天的鼓噪。荀崧、断耳猗、徐逸等人肃立身后。
“石虎要拼命了。”荀崧声音凝重，“看这架势，是不计伤亡的总攻。”
“王含也动了，虽然慢得像乌龟，但方向是我们这里。”断耳猗啐了一口，“想捡便宜？老子崩掉他的牙！”
徐逸补充道：“主公，新朝初立，第一战，关乎国运士气，必须顶住，而且要赢得漂亮。”
司马绍目光沉静，缓缓道：“石虎势大，不可力敌。王含怯懦，不足为虑。我们要做的，是让石虎的拳头打在铁板上，让王含的投机变成自投罗网。”
他转身，下达了称王后的第一道军事命令：
“荀崧，正面防线，交给你。我不要你死守，我要你弹性防御，利用所有工事和地形，层层消耗，将胡虏的鲜血，尽数洒在这片丘陵之前！能守多久守多久，实在守不住，可向核心营寨收缩，但每一步，都要让石虎付出代价！”
“断耳猗，你的狼骑，全部撒出去。但不是去袭扰石虎主力，那是以卵击石。你的目标，是王含！他不是慢吗？你去给他加把火！截杀他的斥候，骚扰他的行军队伍，让他觉得遍地都是埋伏，寸步难行！若他先头部队冒进，就给我狠狠打掉！我要让他未战先怯，不敢真正靠近战场！”
“徐先生，内部安抚，物资调配，后方秩序，全权托付于你。告诉所有军民，我司马绍，与他们同在！北府营的脊梁，不会弯！新朝的天，塌不下来！”
“诺！”三人轰然领命，各自转身，步伐坚定地奔赴自己的岗位。
司马绍独自留在高台上，望着北方滚滚而来的烟尘，以及南方那支逡巡不前的军队。他的新朝，诞生于血火之中，立国之战，便是倾覆之危。但他眼神锐利，毫无惧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必须，也一定能，带领所有人，杀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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