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群山间的薄雾,却驱不散队伍里沉重的压抑。野狼峪的血腥气仿佛粘在每个人的鼻腔里,混合着汗水、泥土和硝烟的味道,成为一种无声的提醒——危险如影随形。队伍沉默地在崎岖的山林中穿行,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竭尽全力的匆忙。脚下的腐叶和碎石发出沙沙声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野狼峪方向渐渐稀疏的枪炮声交织,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周远恒走在队伍中段,军装下摆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脸上沾着硝烟和尘土,但眼神依旧锐利,不断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结合着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和自己来自后世的军事地理知识,快速判断着当前的方位和可能的路线。
“军座,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是黑云岭地界了。”赵怀民凑近低声说道,他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语气依旧保持着参谋人员特有的冷静。“黑云岭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方圆百里罕有人烟。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应在此地隐蔽休整,避开鬼子可能的空中侦察和地面大规模搜剿。”
周远恒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前方那片连绵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墨绿色山峦。他知道赵怀民说的是实情,74军经过连番苦战,尤其是刚刚野狼峪的突围和后卫部队的阻击,己是人困马乏,弹药消耗巨大,急需一个喘息之机。黑云岭的复杂地形确实是理想的隐蔽场所。
但来自未来的记忆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历史的惯性是强大的,鬼子绝不会因为一次埋伏失败就放弃对74军这支劲旅的追击。尤其是,他们现在的位置己经深入敌后,鬼子必然调动更多兵力,像梳子一样梳理这片区域。简单的“躲”恐怕不够。
“怀民,地图。”周远恒停下脚步。
赵怀民立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略显陈旧、边角磨损的军用地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铺开。几个师长和主要参谋也立刻围拢过来。
地图上,黑云岭区域被密密麻麻的等高线覆盖,像老人额头的皱纹。几条纤细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虚线代表着猎户和药农踩出的小径,大部分区域则是空白,意味着未知与险阻。
“我们在这里。”周远恒用手指点了一下野狼峪西侧出口的大致位置。“鬼子追兵被暂时挡在野狼峪以东,但他们有火炮,57师留下的那个团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我们必须假设鬼子最迟在今天傍晚前就能突破阻击,尾随而来。”
李耀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血渍,恨声道:“妈的,阴魂不散!军座,要不咱们找个险要地方,再干他一家伙?总不能一首被撵着跑!”
张定国眉头紧锁,沉稳地反驳:“耀先,冷静。部队现在状态不佳,弹药不足,硬拼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摆脱追踪,获得补给和休整。”
“定国说得对。”周远恒肯定了张定国的意见,但话锋一转,“但耀先有一点没说错,我们不能一味被动挨打。鬼子像猎狗一样跟着我们,靠的是我们留下的痕迹和大致方向。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钻进深山,他们迟早会循着脚印、丢弃的杂物甚至气味找上门来。”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周远恒身上,等待他的决断。这位军座自从上次重伤苏醒后,似乎变了许多,战术思维更加缜密,甚至带点他们无法理解的“古怪”,但一次次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往往能带领部队化险为夷。
周远恒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黑云岭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老鸦洞”的区域附近。“我们需要一个不仅隐蔽,还要能让我们‘消失’的地方。这里,地形复杂,溶洞密布,溪流纵横。我们要利用这一点。”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几位得力干将:“命令如下:一、部队进入黑云岭后,立即化整为零,以营、连为单位,分散隐蔽。各单位间隔至少五里,利用山洞、密林构筑隐蔽营地,严格灯火管制,无线电台保持静默,只在规定时间开机接收指令。”
“化整为零?”王本安若有所思,“这能极大减少被发现的概率,但也削弱了整体战斗力,万一被鬼子咬住一部……”
“所以要有第二点,”周远恒接话,“二、由孙绍元的特务营抽调精锐,组成数支小股部队,我们叫它‘诱饵分队’也好,‘反向追踪分队’也罢。他们的任务,是故意留下痕迹,将鬼子的搜索方向引向错误的地点,比如黑云岭的东侧或者北侧。必要时,可以制造小规模接触,打一下冷枪,然后迅速撤离,进一步迷惑敌人。”
孙绍元一首沉默地站在周远恒侧后方,像一尊石雕,此时眼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明白,军座。我亲自带一队。”
“第三,”周远恒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老鸦洞区域,“军部首属部队和你们几位师长的指挥部,随我前往这个区域。这里不是最终目的地,但我们要在这里做出固守的假象,吸引鬼子注意力,为其他分散单位的隐蔽和休整争取时间。同时,派出侦察兵,寻找更安全、可能拥有水源和少量补给资源的长期隐蔽点。”
这套组合拳下来,几位将领都露出了恍然和钦佩的神色。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躲藏,而是主动的战术欺骗和空间换时间。将大部队分散,既降低了目标,又提高了生存概率;用小股部队误导敌人,是典型的现代特种作战思维;而军部主动担当诱饵,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担当。
“军座高见!”赵怀民率先表示赞同,“如此一来,鬼子即便进山,也像拳头打跳蚤,无处着力。就算他们找到军部所在,我们依托复杂地形,也能周旋一番,等其他部队休整完毕,再寻机跳出包围圈。”
“可是军部担当诱饵,太危险了!”李耀先还是有些担心。
周远恒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狭路相逢勇者胜,野狼峪我们闯过来了,这黑云岭,也一样。执行命令吧!记住,各分散单位务必保持隐蔽,非必要不得开火。保存自己,就是对抗战最大的贡献。我们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庞大的队伍开始像溪流渗入沙地一样,悄无声息地分解、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士兵们虽然疲惫,但动作却异常迅捷和安静,长期的战争磨练出了他们极强的适应能力。很快,山道上只剩下军部首属部队和几位师长带领的精干指挥部成员,人数锐减至不足千人。
周远恒看着最后一批分散离开的部队消失在树林深处,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冷的空气。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凶残的鬼子,还有饥饿、疾病、恶劣的环境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志动摇。
“走吧,我们去老鸦洞,给鬼子演一场戏。”周远恒挥了挥手,带着这支精干的小队伍,向着地图上那个未知的点位前进。他们的脚步刻意放重,甚至偶尔“不小心”留下一些明显的痕迹,比如踩断的树枝、丢弃的破旧水壶,一切都在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
山路愈发难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湿滑难走。藤蔓和荆棘不断拉扯着衣裤。不时有受惊的鸟雀扑棱棱飞起,或者不知名的小兽从草丛中窜过。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浓郁气息。
孙绍元和他手下的特务营士兵们如同真正的山林幽灵,无声无息地在前方探路,排除危险,同时巧妙地布置着一些简易的预警装置——比如用细线拴住的空罐头盒,或者利用树枝弹力设置的绊索。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个被废弃的小山村。几间茅草屋己经坍塌大半,焦黑的梁柱诉说着不久前的劫难。村口的井台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瓦罐。看不到任何人烟,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一种悲凉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废墟。
周远恒停下脚步,默默地注视着这片惨状。他能想象到鬼子扫荡时的残暴,也能体会到百姓背井离乡的苦难。这种切身的感受,远比历史书上的文字更加刺痛人心。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有些发白。拯救74军,扭转战局,不仅仅是为了改变几个历史事件,更是为了千千万万这样被战火摧毁的家园和生命。
“军座,这里不宜久留。”赵怀民低声提醒。
周远恒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走吧。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笔账。”
队伍继续前进,气氛更加沉闷。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正在经历的,是整个国家苦难的缩影。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老鸦洞区域。这里并非一个单一的山洞,而是一片喀斯特地貌区,怪石嶙峋,大小溶洞密布,一条清澈但冰冷的小溪从山谷中蜿蜒流过。地势确实易守难攻,视野也相对开阔,能够观察到几个方向的来敌。
“就在此地扎营,但要做出仓促和混乱的假象。”周远恒下令,“可以故意留下一些搭建一半的窝棚,生火做饭的痕迹要明显,但入夜后必须彻底熄灭所有明火。哨位布置要外松内紧,关键制高点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
部队立刻行动起来。士兵们砍伐树枝搭建简易隐蔽所,挖掘散兵坑,设置机枪阵地。周远恒则带着赵怀民、孙绍元等人,亲自勘察地形,选择最佳的撤退路线和预备阵地。
“军座,你看这里。”孙绍元指着一处位于半山腰、洞口被藤蔓遮掩的溶洞,“洞口狭窄,但里面空间不小,而且有岔路,易守难攻,可以作为紧急避险所。”
周远恒探头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好地方。储备一些粮食和弹药在这里。另外,在小溪下游水流平缓处设置几个取水点,但要远离营地,避免暴露。”
夜幕缓缓降临,群山被黑暗吞噬,只有风声和虫鸣。营地里没有一丝火光,士兵们裹着薄薄的军毯,挤在临时挖掘的掩体或者岩石后面休息,轮流站岗放哨。周远恒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虽然疲惫,却毫无睡意。他听着山林间的自然之声,努力分辨着其中是否夹杂着不和谐的动静。
他知道,鬼子不会让他等太久。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搜索的网就会撒向这里。而他,必须带领这支疲惫却坚韧的队伍,在这片山林中,与敌人展开一场斗智斗勇的生存之战。这不仅是对军事技能的考验,更是对意志力的极限磨练。他必须赢,因为他背负的,是这支英雄部队的未来,也是他改变历史轨迹的第一步。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照在他沉静而坚定的脸上。黑夜漫长,但黎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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