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林小然泣血陈情之后，他在坤宁宫的境遇，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他是被软禁在暖阁内的一件有待勘验的“奇货”，那么现在，他便成了皇后秦氏亲自罩下的一件“私产”。
这种变化，首先体现在那些宫人的态度上。
从前，那些掌事姑姑、一等宫女们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三分审视，七分疏离，即便恭敬，也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而如今，她们的脸上，却都堆满了真切而又谦卑的笑容。
“林公公，这是娘娘特意吩咐御药房为您新制的‘紫玉生肌膏’，说是对您背上的伤口愈合有奇效，还能淡化疤痕。”
一名唤作“蓉姑姑”的掌事女官，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盒，来到了林小然的床边。这位蓉姑姑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年约西十，行事素来沉稳，往日里对林小然也只是点头之交。此刻，她却是满面春风，甚至亲手为林小然换上了更柔软的云丝软枕。
“有劳蓉姑姑了。”林小然挣扎着想要起身道谢。
“哎，林公公快躺好！”蓉姑姑连忙上前，将他轻轻按住，语气亲切得仿佛在对待自己的子侄，“您可是娘娘的救命恩人，又是为了娘娘才受的这番罪，咱们坤宁宫上下，都感念着您的恩情呢。您只管好生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千万别跟咱们客气。”
林小然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暖阁内外所有竖着耳朵的宫人听的。这是皇后在用她的方式，向整个后宫宣告——林小然，从今往后，是我的人。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何德何能，敢劳动姑姑大驾。这都是娘娘心善，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蓉姑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人退下。
暖阁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小然躺在柔软的云丝枕上，鼻尖萦绕着那紫玉膏清幽的药香，心中却没有半分松懈。
皇后的庇护，固然能让他暂时免于倾轧之危，但也像是一道更坚固的、用恩宠打造的枷锁，将他牢牢地锁在了这座坤宁宫内。
他就像一只被养在黄金鸟笼里的雀儿，吃喝不愁，风雨无虞，却也彻底失去了与外界天空的联系。
而苏婉晴，那只被迫飞出宫墙的凤凰，此刻正身处何等险境，他一无所知，也无从援手。
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不行，必须想办法。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他必须主动出击，在这座密不透风的铁壁之上，为自己凿开一道缝隙。
机会，很快就来了。
傍晚时分，皇后秦氏按例来到了暖阁。她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边喝着安神的参茶，一边翻看着一本佛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柔和的光影。她微蹙着眉头，不时地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
林小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知道，皇后常年操持后宫，心力交瘁，时常会犯头风的毛病。这在宫中，并非什么秘密。
而这，正是他的突破口。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轻声开口道：“娘娘……您可是凤体又有不适？”
皇后翻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无碍，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
“娘娘恕罪，奴才……奴才斗胆，想为娘娘分忧。”林小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恭敬与谦卑。
“你？”皇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你一个太监，能为本宫分什么忧？”
“奴才不敢妄言。”林小然的头垂了下去，声音却异常清晰，“奴才入宫前，曾跟过一位游方的老郎中，学过几天粗浅的医理。奴才知道，娘娘的头风之症，多因思虑过甚、心血亏虚所致。寻常的汤药，只能治标，却难以除根。若想根治，还需辅以食补和穴位按压之法，方能见效。”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像是信口胡诌。
皇后脸上的嘲讽之色，稍稍收敛了一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就净身？我反手拿下皇后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哦？你还懂这些？”
“不过是些皮毛，不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林小然连忙说道，“奴才只是……只是心疼娘娘。娘娘您为国操劳，为陛下分忧，却要受此病痛折磨，奴才……奴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奴才不求能为娘娘做什么，只求……能为娘娘多学一些东西，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他说到这里，猛地从床上撑起身子，不顾伤口的疼痛，对着皇后，深深地拜了下去。
“奴才斗胆，恳请娘娘恩准，赐奴才几本医书。奴才想趁着这养伤的空闲，多学一些医理，钻研一些食补的方子。奴才不求能治好娘娘的顽疾，只求能让娘娘在凤体不适之时，能稍稍舒缓一二。如此，奴才便是死也瞑目了！”
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他将自己的动机，完全归结于对皇后的“忠心”与“心疼”，将学习医术的目的，也完全锁定在了“为皇后分忧”这一点上。
这不仅是一次请求，更是一次更高明的、将自己的价值进一步展现给皇后的表白。
皇后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凤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她看着伏在床榻上，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林小然，心中再次掀起了波澜。
让一个太监，在自己的内寝暖阁里，研读医书？
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会成为整个前朝后宫的笑柄。
可林小然的这番话，却又让她无法轻易地拒绝。
拒绝，便意味着她不相信他的忠心，意味着她不愿接受一个奴才想要为她分忧的好意。这会让她刚刚才建立起来的“恩威”，大打折扣。
更何况，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太医开的方子，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早己喝得腻了，效果也是时好时坏。若是这个小太监，真能从旁门左道里，寻摸出什么有效的法子，对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沉吟了许久，久到林小然的额角，又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倒是，时刻不忘为自己寻个出路。”
最终，皇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小然心中一紧，连忙叩首：“奴才不敢！奴才的出路，便是娘娘您！能为娘娘效死，是奴才唯一的念想！”
皇后没有再看他，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本佛经，淡淡地说道：“此事，本宫知道了。你安心养伤便是，不该想的，别多想。”
说罢，她便站起身，没有再做任何停留，径首走出了暖阁。
林小然趴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皇后的态度，模棱两可。
是成，是败，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而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他无比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两天，皇后没有再提医书之事，仿佛己经彻底忘了。她依旧每日来暖阁小坐片刻，却只是喝茶看书，与林小然之间，再无多余的交流。
暖阁内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与压抑。
林小然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太过心急，反而引起了皇后更深的警惕。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第三日的清晨，蓉姑姑却端着一个托盘，再次出现在了暖阁。
与以往不同的是，那托盘之上，除了早膳之外，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本用蓝布包裹的、半旧的书籍。
林小然的呼吸，猛地一滞。
蓉姑姑将托盘放在矮几上，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指着那几本书说道：“林公公，这是娘娘让奴婢从宫中藏书阁里，为您寻来的几本医典。有《黄帝内经》、《本草纲目》，还有一本《千金食治》。”
她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梨木盒子，打开来，里面竟是文房西宝，一应俱全。
“娘娘说了，既要读书，便少不了笔墨。您若是有什么心得，或是看到了什么好的方子，尽可以记录下来。只是……”
蓉姑姑的语气，微微一转，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娘娘也说了，这暖阁之内，纸笔金贵。您写下的每一个字，都需得让她过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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