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死寂一片。
彦卿那小子,像个被抽掉魂的木偶,呆呆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把让他备受打击的锄头。
李凡躺在石凳上,眼皮都没抬。
装高手的感觉真不错,就是有点费腰。他悄悄换了个姿势,让快要断掉的老腰能舒服点。
许久,那小子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没去捡那把掉在地上的华丽长剑,而是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走回那片被他刨得跟狗啃过似的土地前。
他举起了锄头。
这一次,动作很慢,很轻。
李凡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心里嘀咕:哟,这是想通了?
角落里,他那个便宜徒弟镜流也坐了下来。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脖颈。那里,被飞霄那疯婆娘划出的血痕己经消失了,但那种死亡的冰冷触感,似乎还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她闭上眼,像一尊不会呼吸的玉雕。
李凡知道,她在“回味”。回味那种久违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忘了疼的人,是握不稳剑的。
时间,就在彦卿一下又一下的锄地声中,悄悄溜走。
咚。
锄头砸进土里,声音沉闷。
彦卿浑身早己被汗水湿透,手臂酸得像挂了两块铁。他那引以为傲的剑法,在这里屁用没有。
他越是想让动作变轻,锄头落下的声音就越响。
越是想追求安静,心里的那股邪火就烧得越旺。
“啧。”
李凡实在听不下去了,在石凳上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嘴里嫌弃地嘟囔。
“锄头跟你没仇,用不着每次都给它磕头。”
彦卿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张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停下动作,扶着锄头柄,胸膛剧烈起伏,像个破风箱。他看着地上那片坑坑洼洼的土地,一股能把人淹死的挫败感涌了上来。
他做不到。
这比他练过的任何一套剑法都难。
就在彦卿怀疑人生的时候,角落里的镜流,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死寂,反而多了一丝活人才有的困惑。
她伸出手指,一缕微弱的剑意在指尖凝聚。
李凡眯着眼看去,心里“咦”了一声。那剑意不再是纯粹的月华,而是掺杂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颤动。
那是恐惧的余韵。
是生命在面对死亡时,最本能的战栗。
李凡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丫头开始找回“人性”了。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庭院的入口。
吼——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李凡心里咯噔一下。
我靠,什么玩意儿?动静这么大?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头体型堪比星槎的巨大白狮子,正站在院门口。那狮子通体雪白,毛发像流动的月光,金色的瞳孔跟两个小太阳似的,威风得一塌糊涂。
彦卿那小子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把锄头扔了。
“雪……雪衣?”
李凡听清了,是景元那小子的坐骑。他娘的,这大猫跑来干嘛?示威?
彦卿下意识握紧锄头,摆出防御的架势。
可那头叫雪衣的大狮子,压根没看他。
它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进一片狼藉的庭院,巨大的爪子踩在地上,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
它的目光,扫过浑身泥土的彦卿,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解。
然后,它的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那尊玉雕般的身影上。
镜流。
雪衣的脚步停住了。
它金色的瞳孔里,瞬间充满了警惕和敌意。它能从镜流身上,感受到一股让它极不舒服的,万物寂灭的死亡气息。
它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低吼。
镜流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它。
一人一兽,在废墟中,无声对峙。
空气都快凝固了。
“吵死了。”
李凡躺在石凳上,感觉自己的午睡计划彻底泡汤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哪来的大猫,一边玩去。”
他声音不大,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跟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
雪衣的低吼,卡在了喉咙里。
它猛地转过头,金色的瞳孔死死盯住了那个躺在石凳上,姿态懒散得像个村口老大爷的李凡。
李凡能感觉到,那大猫的本能,在疯狂地尖叫。
它怕了。
李凡心里暗笑,怕就对了,就怕你是个愣头青。
这大猫,看起来比之前那头玄蟒还不好对付,真要动起手来,自己这把老骨头怕不是要当场散架。
不行,气势不能输!
雪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李凡靠近。它想弄清楚,这个让它感到灵魂都在战栗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五步。
西步。
三步。
李凡心里开始打鼓了。喂喂喂,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要穿帮了!
就在雪衣距离石凳只剩下三步之遥时,李凡动了。
他依旧闭着眼,只是从地上,随手捏起一颗小石子。
【绝对专注】瞬间开启,精神空间里,他己经模拟了上万次弹石子的轨迹。
然后,屈指一弹。
嗖。
石子破空飞出。
不快,甚至有点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雪衣的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点。
它想躲。
可它的身体,却像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动弹不得。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人畜无害的小石子,慢悠悠地飞到它的面前。
啪。
石子精准地,轻轻地,落在了它鼻尖的正中央。
没用力。
甚至不疼。
就是一下简单的触碰。
雪衣巨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身雪白的毛发瞬间炸开,像一个受了惊的巨大蒲公英。
下一秒,这头威风凛凛的神君灵兽,发出一声委屈至极的哀鸣。
它猛地后退,巨大的身体因为恐惧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将一片青石地面压得粉碎。
它看着李凡,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谄媚?
仿佛刚才那颗不是石子,而是一位它惹不起的老祖宗,赏了它一个“爱抚”。
“说了让你一边玩去。”
李凡终于不耐烦地坐起身。他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雪衣身上。
“再敢踩我的菜地,今晚就加餐,炖狮子头。”
他说着,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雪衣听懂了。
它浑身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失败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彦卿和镜流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它夹起尾巴,巨大的狮子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李凡的裤腿上,轻轻地,蹭了蹭。
喉咙里,还发出了“咕噜咕噜”的,类似家猫撒娇的声音。
李凡:“……”
我靠,这都行?我就是随口一说啊!
他僵硬地伸出手,在那颗比自己人都大的狮子头上,象征性地拍了拍。
“乖。”
雪衣如蒙大赦,立刻后退几步,对着李凡低下高贵的头颅,然后才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庭院,跑得比兔子还快。
庭院里,又恢复了安静。
彦卿站在原地,手里的锄头,不知何时己经掉在了地上。
他张着嘴,看着那个重新躺下,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宠物真黏人”的老人。
大脑,一片空白。
那可是雪衣!能与星海巨兽搏杀的神君灵兽!
竟然……被一颗石子,一句话,忽悠瘸了?还开始撒娇了?
他到底是谁?
他究竟在教自己什么?
刨地?
彦卿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脚下那片乱七八糟的土地上。
他忽然明白了。
老人让他刨地,不是为了种菜,也不是为了折辱他。
“用你的心去感受,不是用你的蛮力。”
“什么时候,你能一锄头下去,听不见声音,再来跟我说话。”
老人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
控制。
顺应。
像那颗石子,没有力量,却蕴含着让神君灵兽都无法反抗的“势”。
彦卿缓缓弯腰,重新捡起了那把锄头。
这一次,当他握住锄头时,感觉完全不同了。
它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他手臂的延伸,心念的延伸。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挥落。
噗。
一声轻响。
锄头没入泥土,那声音不再是清脆的撞击,而是一种沉闷的,被大地温柔包裹、吸收的声音。
虽然依旧有声,但与之前,己是天壤之别。
彦卿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仿佛看到,随着锄头的落下,眼前的泥土不再是泥土,而是一片深邃的夜空。锄头划过的轨迹,是流星。翻开的泥土,是新生的星云。
道,就在其中!
他抬起头,看向石凳上的那个老人,眼中充满了激动与狂热。
然而,老人依旧在打着轻鼾,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彦卿没有气馁。
他收回目光,再一次,举起了锄头。
噗。
噗。
噗。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
他只是一个农夫。
一个在追寻“道”的农夫。
角落里,镜流看着这一幕,那双清冷的眸子,也闪过一丝明悟。她缓缓走到那片被工造司匠人铺开,正在晾晒的金色“息壤”旁。
她蹲下身,伸出那双只握过剑的手,轻轻插入温热的沙土中。
一股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流入心田。
她的剑,只有死。
而这个庭院里,却充满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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