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师尊”，没有声音。
它从李凡手中的断剑里钻出来，首接响在镜流的魂里。
李凡看见，镜流握着剑柄的手，停住了。
洞穴里的一切都停了。
风，光，声音。
他自己的呼吸，也停了。
镜流那张罩着黑纱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李凡从未见过的表情。
空白。
不是高手的平静，是魂被抽走了的空洞。
下一刻。
决堤。
李凡看不见她的记忆。
但他能看见，镜流的身体开始发抖。
起初只是轻微的颤抖，像风中的落叶。
很快，变成剧烈的抽搐。
她不再是那个剑意凌天的绝世高手。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被无形的水流拖入深渊，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不是这样的……”
她像在跟谁争辩，又像在说服自己。
“是演武……”
“失手……”
她的话没说完。
嗡——！
一股黑色的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
那不是月光。
是混乱，是撕裂，是纯粹的疯狂！
李凡感觉自己被一辆失控的星槎正面撞上。
整个人被气浪掀飞，后背重重砸在石壁上。
咔！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衰老脊椎发出的脆响。
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片漆黑。
痛。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洞穴在哀嚎。
坚硬的石壁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碎石簌簌落下，又在半空被无形的剑气绞成粉末。
那个兵器架发出刺耳的悲鸣。
十几把刚安静下来的断剑，抖得像筛糠。
李凡趴在地上，感觉自己像一颗被踩在脚下的核桃。
每一寸空气都变成了刀片，切割着他本就破败的身体。
皮肤上传来万针攒刺的剧痛。
他闻到了血腥味。
是自己的。
镜流，彻底疯了。
她体内的魔阴身，在五百年真相的冲击下，以最狰狞的姿态，完全爆发。
“啊——！”
一声嘶吼。
那不是人的声音。
是野兽的悲鸣。
李凡强撑着抬起头。
他看见镜流抬起了手，那柄名为“月光”的名剑上，黑色的纹路像毒蛇一样攀爬。
一双被猩红填满的眼睛，锁定了自己。
杀意。
如山的杀意，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李凡的脑子，真的空白了。
跑？
腿断了。
用系统？
【绝对专注】？精神被压制得像一团浆糊。
【记忆橡皮擦】？擦除她的杀意？
李凡内心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苦笑。
开什么玩笑。
上次擦除十几把破剑的“吵闹”，就抽掉了他十五天寿命。
现在要擦除一个彻底疯狂的剑首的杀意？
把他榨干了都付不起首付。
完了。
这次是真完了。
刚多了几十天寿命，还没捂热乎呢。
毁灭性的剑意，己经到了眉心。
李凡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刺破的冰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看着那双疯狂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吼了出来。
“回答他！”
声音不大，在这剑气风暴中，轻得像一声叹息。
但它像一把钥匙。
精准地插进了风暴的中心。
“镜流！他在等你一个回答！”
镜流挥剑的动作，凝固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李凡手中的那柄断剑，【无忘】，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不是悲鸣，不是哀嚎。
是清澈的，响亮的。
剑刃缺口处，那点被李凡称为“勋章”的星光，骤然亮起。
一股意志从断剑中流淌出来。
它不疯狂，不凌厉。
它沉静，悲伤，却无比固执。
那股意志没有化作剑气，没有形成风暴。
它只是变成一层薄膜。
一层温柔的，透明的薄膜，轻轻笼罩在李凡身前。
嗤——！
镜流那毁天灭地的黑色剑意，撞上了这层薄膜。
没有爆炸。
没有巨响。
黑色的风暴，像是撞上礁石的潮水，无声地向两侧分开。
那股属于绝云的意志，没有去“挡”。
它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它的前主人。
——这个人，我护着。
镜流的动作，彻底停了。
她猩红的目光，越过李凡，死死盯着他身前那柄断剑。
她杀死的弟子。
用她最痛恨的剑道。
守护着她最想杀的人。
世上最荒诞的一幕，就在她眼前上演。
这股无法理解的矛盾，成了压垮她神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啊啊啊啊——！”
镜流仰天长啸，声音凄厉。
她没有再看李凡。
她猛地转身，那双血红的眼睛，锁定了那个兵器架。
那里，是她过去五百年来自欺欺人的证据。
是她苟延残喘的墓碑！
“假的！”
她嘶吼。
“全是假的！”
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提着剑，冲向兵器架。
“斩断过去？放下执念？”
“全是谎言！”
黑色的月光闪过。
铛！
一把断剑，应声而碎。
铛！铛！铛！
她疯了。
一剑又一剑。
每一剑，都斩碎一段她不愿面对的自己。
每一剑，都让洞穴里的疯狂，更加浓烈。
很快。
兵器架上，只剩下一地冰冷的铁屑。
她亲手，斩碎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洞穴里，烟尘弥漫。
镜流站在那堆废铁中央，缓缓转过身。
李凡看见，她罩着黑纱的脸上，两行血泪无声滑落。
在苍白的面颊上，划出两道刺目的痕迹。
她眼中的猩红没有褪去。
但那股混乱的疯狂，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的，死寂的疯狂。
她看着李凡。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柄断剑上。
那是唯一幸存的，属于绝云的剑。
许久。
她缓缓抬起自己手中的“月光”。
那柄曾是罗浮最锋利的剑，此刻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黑色。
她将剑，横在身前。
递向李凡。
“你重铸了他的剑。”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铁片在地上摩擦。
李凡没说话，只是喘着气，警惕地看着她。
内心疯狂吐槽。
“大姐，咱能先歇会儿吗？我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镜流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李凡。
“现在……”
她一字一顿。
“斩碎我的。”
李凡愣住了。
他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剑，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截断刃。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哈？”
“大姐，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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