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西九城的腊月寒风刮过南锣鼓巷95号院的屋脊，发出呜呜的声响。
院里早己熄了灯火，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更添几分寒意。
张卫东躺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并未深睡，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约莫子时刚过，极轻的带着迟疑的敲门声响起，笃，笃笃，两短一长，是约定的暗号。
他悄然起身，摸黑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我……”
门外传来娄晓娥压得极低、带着颤音的回答，显然冻得不轻。
张卫东迅速拉开门闩，一道裹得严严实实缩着脖子的身影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他反手飞快地闩好门，屋里重回黑暗。
“冷…冷死了……”娄晓娥摘掉围巾，露出的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牙齿都在打颤。
张卫东没说话，拿起放在炕头的手电筒，用厚布蒙住大半灯头，只漏出一缕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炕沿一小片地方。
这年头，深更半夜亮灯太扎眼。
“快上炕，被窝里暖和。”他掀开被子一角。
娄晓娥也顾不得羞赧，哆哆嗦嗦地脱掉笨重的棉鞋和外裤，只穿着贴身衣物，像条滑溜的鱼，飞快地钻进了被窝。
温暖的被褥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她舒服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往张卫东身边靠了靠。
张卫东也躺了回去，两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拳距离。
被窝里的温度迅速升高，混合着彼此身体的气息和室外带来的清寒。
“路上没人瞧见吧？”张卫东低声问。
“没…我瞅了好几遍，黑灯瞎火的，连只野猫都没有。”娄晓娥的声音还带着点后怕，“就是心里慌得厉害，跟做贼似的。”
“本来就是贼。”张卫东低笑一声，手臂穿过她颈下，将人揽了过来。
娄晓娥身体一僵，随即软化下来，温顺地偎进他怀里。
男性的体温和气息让她心跳加速，也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快点……”她仰起脸，在黑暗中寻找他的嘴唇，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不易察觉的恳求，“我怕待久了……”
未尽之语两人都懂。这偷来的时光，分秒都悬着心。
近一个小时后，风暴渐息。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娄晓娥在张卫东怀里，连手指都不想动，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酥了。
“渴了吗？”张卫东喘匀了气，问道。
娄晓娥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张卫东起身，依旧用手电微光照明，从暖水瓶里倒了杯温水端过来。
娄晓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干渴的喉咙才舒服些。
放松下来，饥饿感随之袭来。一下午的紧张奔波，加上刚才剧烈的体力消耗，两人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饿了？”张卫东问。
“嗯。”娄晓娥不好意思地承认。
“等着。”张卫东穿上棉裤，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去了兼做厨房的里间。
他假意掀开锅盖弄出点声响，实则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一盘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猪肉炒白菜和两个白面馒头。
他端着吃食回到炕边，放在一个小炕桌上。又拿来两双筷子。
“凑合吃点，将就一下。”张卫东递给她筷子。
娄晓娥看着那腾腾热气的猪肉炒白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晚上你还炒了个肉菜？”这年头，肉菜可是逢年过节才吃的美食，这三年甚至还吃不到。
“之前剩的肉，想着别浪费了就和白菜一起炒了。”张卫东面不改色地扯谎，自己也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快吃，凉了腻口。”
娄晓娥将信将疑，但食欲战胜了好奇。
她夹起一块白肉和肉咬了一口，鲜美多汁，满口留香。她忍不住又夹起一块，吃得鼻尖冒汗。
两人就着微光，坐在温暖的炕上，安静而迅速地吃着这顿意外的宵夜。
气氛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与温馨。
吃着吃着，娄晓娥忽然放下筷子，看着张卫东，眼神里带着探究：“卫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院里装穷呢？”
张卫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咽下嘴里的馒头，反问：“装穷？我拿什么装？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
娄晓娥掰着手指头，低声道：“你看啊，你在轧钢厂里的小屋修得挺像样，家具也新。在城里，你这屋里的家具，衣柜、书柜、桌椅，哪件是便宜货？还有你这手表，刚又添了缝纫机……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大件。你要真穷，这些钱从哪儿来的？”
张卫东早就备好了说辞，闻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愁苦和无奈：“娄姐，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倒是想有钱，可钱从哪儿来？”
他掰着手指头给娄晓娥算账，语气诚恳：
“小屋那房子里的家具，是我爹妈留下的老底子，加上我工作后省吃俭用攒了点，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强弄起来的，现在还欠着债呢。西合院的家具，大部分是厂里看我没地方住，从后勤仓库淘换来的旧家伙，没花几个钱。手表是我参加工作，爹妈以前攒钱给买的，算是唯一的念想。缝纫机……唉，更是戳我心窝子。”
他加重了语气，带着点自嘲：
“宋厂长给票是看得起我，可我哪有钱买？还不是硬着头皮去借！就今天下午，我刚从后院二大爷那儿又借了三十，加上之前欠的五块，这窟窿是越捅越大！我这才工作几天？满打满算三个月工资，不吃不喝也填不上这些坑啊！我是真穷，欠了一屁股债的穷！”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把“收入有限”和“大项开支”的矛盾摆在明面上，完美解释了“为何有资产却显窘迫”。
娄晓娥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觉得张卫东说得在理，一个刚工作的年轻人，又要安顿乡下，又要布置城里，还要置办大件，不借钱确实难以办到。
他能借到钱把事办成，反而说明他有本事，会经营。
“原来是这样……”娄晓娥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佩服，“那你也不容易。能张罗开这些事，是能耐。”
她自动脑补了张卫东周旋于各路人马之间借钱办事的精明形象。
“啥能耐，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张卫东苦笑摇头，适时转移话题，“倒是娄姐你，跟着许大茂……唉，不提了。我这一个人过，虽说冷清点，但也自在。就是家里老人总催着相亲，烦得很。”
提到相亲和婚姻，娄晓娥感同身受，立刻被带偏了思路。
她撇撇嘴，语气带着怨怼：“相亲？有什么好相的！碰上个许大茂这样的，一辈子就算毁了！自私自利，心里根本没家！我看啊，你还不如慢慢挑，找个知根知底、真心实意过日子的。”
她忍不住又抱怨起许大茂的种种不是，张卫东默默听着，偶尔附和两句，更让娄晓娥觉得找到了知音，倾诉欲大增。
不知不觉，一盘炒菜和馒头都下了肚。
娄晓娥看着空盘子，有些不好意思：“都让我吃完了……”
“吃饱就行。”张卫东收拾着碗筷，“时候不早了，你得赶紧回去，天快亮了危险。”
“嗯……”娄晓娥点点头，一起身却不小心跌在了张卫东身上。
张卫东的火气顿时又冒了起来。
“在……再过会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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