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夜风拂来时夹带几丝槐香，沈清披了件薄衫，坐在廊下不远的石阶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拂着茶盏的瓷边。
阿杏坐在她身侧，抱着膝有些犯困，却仍打起精神等着小姐吩咐。
“阿杏。”沈清忽而开口，声音很轻，像是随意叹息，“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
阿杏一怔，随即摇头：“小姐病了一场，好转之后性子……是比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奴婢不觉得不好。”
沈清低笑了一声，目光却沉了些，盯着不远处那还未熄灭的灯火，像是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看不清。
“其实，我不是陆宴初。”
阿杏猛然回头，脸色白了几分：“小姐您……”
“我不知道她和陆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清依旧盯着前方，语气未变，仿佛只是陈述，“我醒来的时候，就己经是现在这样了。许多事，我只能装作知道。你以为我真认识你们？以为我真懂这王府的规矩？”
“小姐……您在说什么……”阿杏的声音几乎打着颤，眼底满是惊慌，“您是陆大小姐啊，府里上下都认识您……”
“我的身体，的确属于‘陆宴初’。”沈清缓缓转头，看她一眼，眼底透出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沉静冷意，“但她的魂魄……己经不在了。”
她伸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现在是我。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阿杏整个人呆住。
沈清却只是轻轻一笑，接着喝了一口微凉的茶，像是讲完了一件与己无关的故事。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我不是想吓你，也不会强求你信。你不信也无妨。但从今天起，别把我当成以前的‘陆宴初’。你只要知道，我不想害你，我也不想害任何人。”
“我只当你是这个世界与我最亲近的人，我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她语气渐缓，“但你要先告诉我一件事。”
阿杏低声问：“……什么？”
“你可知‘陆宴初’是何来历？”
阿杏摇摇头，又点点头：“奴婢只是听人说……小姐是凌王妃的嫡长女。三月初忽然坠马，据说脑子受了伤，就被送来静养。至于别的……府里没人敢多问。”
“凌王妃？”沈清低声重复，脑中闪过之前在廊下听人无意间提及的“王妃娘娘”与“规矩大”。
阿杏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全府都听吩咐说，小姐是陆大人的未婚妻，也是他的义妹……虽说是兄妹，其实并无血缘关系。”
沈清眉峰一动：“义妹？”那说明陆大人和那个凌王府也有关系？
“是……说是陆大人是凌王义兄遗孤，自幼便在王府抚养。”
“所以他们两个，名义上是兄妹，但其实……未婚夫妻？”
阿杏犹豫了下：“是这么说的。”
沈清慢慢放下茶盏，冷静问出最关键的一句：“那这个陆宴初……原本就是要嫁给陆大人的？”
“不。”阿杏轻声说出，“奴婢听人背后议论，说……小姐是将来要嫁进东宫的人。”
“东宫？”沈清下意识脱口。
“是……太子殿下。”阿杏低头更低了，“据说王妃娘娘早就和皇后定下这门亲事了，小姐十九岁生辰一过，就会定下婚期……只是小姐坠马后，一首静养，才耽搁。”
沈清呼吸一滞，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她是太子未婚妻？
不是哪个王府侍妾，不是被流放边地的庶女，也不是想低调求生的普通身份，而是未来的——太！子！妃？
她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廊柱上，目光失焦地望着远处那一丛影影绰绰的月桂。
太子妃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无论哪个时代，东宫都代表着权力漩涡的中心。而她现在在“王府”，以“陆大人义妹兼未婚妻”的身份养着，那这个陆大人——
“这个陆大人到底是什么官？”她压低声音。
“静观别院人少，奴婢只知道他挂着‘天象司东监校生’的名头，常年不在王府，常住在静观别院，有时朝中事忙会住京中的宅子。”
“天象司是个什么地方……”沈清现代的脑子一下充斥了太多陌生的信息。
阿杏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说：“奴婢也不晓得得太清楚……只听人说，那天象司在京里，是管星象的衙门，平时也管历法、择吉、观天降瑞啥的……平日里不怎么出风头，但一出事就跟天命挂钩。”
她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有人说，那儿的官比别处怪，都穿道袍似的衣裳，说话也玄玄乎乎的。陆大人……是东监的什么校生吧，听着虽不像个大官，可谁敢不听他吩咐。”
“为何？”
阿杏又压低声音：“奴婢听厨房一个老嬷嬷讲，说天象司里头的人，虽不当差办事，但皇上和太子都信这个。陆大人虽不张扬，可王府上下……谁不怕他？”
她说完小心地瞄了沈清一眼，见她面无表情，赶紧补上一句：“奴婢只听来的，真真假假也不敢信，只是想小姐问了……奴婢就说说。”
沈清脑中开始快速拼接己有的线索。天象、太子、义妹、王妃……
“他，也算皇族？”她试探着问。
阿杏疑惑地看着她道：“您是凌王府大小姐，陆大人是您兄长，自然也是皇亲国戚。”
沈清知道今天接收信息量己经超标，再问下去她不安全，阿杏也不安全。沈清坐在廊阶上，夜风拂面，凉得几乎能将人脑中翻滚的混乱都吹散。
她的心也又凉又乱。
刚醒来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只是误入一局不重要的小棋局，只需步步为营、谨慎低调，终能求得一线生机。
可现在看来，她似乎处于一场惊心动魄的棋局的棋眼处！
凌王府嫡女、未来太子妃、住在一个掌管天象、与皇权相关的“东监校生”安排的别院里、被他声称是自己的“未婚妻”？？
沈清想破脑袋也捋不清这里面的关系。
而那个陆大人，深不可测、温吞如玉却暗藏控制欲的“陆大人”——
他绝不会只是“天象司的闲官”！
在这个人人避讳却又不得不听命的衙门之下，藏着的，是另一套凌驾于“明面”之上的权力逻辑。
阿杏说他“虽不张扬，但谁不怕他”，这一句才最要命。怕他，代表他有调度生杀的权力；而不张扬，则代表他惯于隐藏与布局。
而且她明明是太子妃，但是他居然敢囚禁她？！
更可怕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陆宴初”原本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让他冒险布下这样一个精巧的局！
她现在知道得还太少，甚至还不敢轻易去相信她所知道的是否全真。
若找机会逃出去，到皇宫里会更安全吗？
还是只是误入另外一个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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