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坐在榻前，披着一件淡青色的斗篷，神情安静却不容轻忽。她吩咐阿杏去传话，不多时，青棠和如眉便一前一后匆匆赶来。
这十来日，风波不断。
沈清的突然晕厥、伤口未愈、种种异动，早己在府中掀起暗流。
陆沉几次出入她房间、态度的变化，身边心腹如何察觉不到？只是没人敢妄言，都在小心揣摩。她们低头立在榻前，恭敬却不似往常那般漠然。
沈清淡淡看了她们一眼，道：“从今日起，陆大人要陪我一同修园子。”
此言一出，青棠与如眉皆是眼皮一跳，不由得互看一眼——神情里尽是惊疑。可她们也都知道，这话若真是小姐亲口说出，便不是她们能置喙的。
沈清神情淡然，看似无意，又似带着一丝讥讽地瞥过两人：“你们不必惊讶，是陆大人亲口允的。既然他要与我共商图纸，我这个园子的主人，自然得拿出点章程来。”语气不疾不徐，却句句清晰，分量十足。
“吩咐人去搬两张藤椅，放在我先前监工的那处凉棚下。”
她站起身来，抖了抖斗篷下摆，声音透着一丝随意：“记得舒适些。今日要与陆大人议新图纸，还有新的排班表。咱们要重头来过，自然得坐得舒服，才能谈得久。”
青棠与如眉不敢再迟疑，连忙应下，行礼退下去准备。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两把舒适的藤椅己被摆好。
沈清吩咐阿杏去泡茶，她对茶道并无研究，也对以往府中下人奉上的苦涩浓茶兴致寥寥。略一思索，便问道：“府里可有茉莉花茶？”
阿杏略一迟疑，答道：“听说有些贵客喜欢这茶，但咱们院里不常备，属下也只在小厨房见过一回，平常可不容易得。”
沈清点点头，淡声道：“罢了，捡些新制的绿茶，淡淡泡上一壶，香味轻些便好。”
茶未必重要，但她今日的姿态，必须做得“恰到好处”。
她轻轻靠入藤椅，披着一件月白外衫，身下薄毯一铺，坐姿慵懒却分寸得当，眼尾挑落的阴影刚好掩去多余情绪。
她不知道陆沉会不会来，但她知道——即便他不来，也必有人在夜里将她今日“候他一整天”的消息，一五一十传入他耳中。
沈清冷笑了一下，眼波清寒。
陆沉惯会演温柔，她便演情深；陆沉以身份编织网，她就以姿态布防线。
她心中冷声自语：“老娘活得比你久，学得比你多，不止年纪上压你十几岁，脑子里装的，是你这王府世子想都不敢想的千年智慧。陆沉，你玩感情，玩心理，玩人心——我沈清，还真未必输你！”
阳光斜落，茶香初散。她闭目养神，像是在等茶凉，又像是在等一场博弈的正式开局。
黄昏时分，天象司的屋顶映着落日余晖，金瓦朱墙仿若披了霞光。
陆沉立于司署后堂的石阶上，手中那份他亲自修订的星历图刚刚批改完毕，袖中指尖还残留着墨香。
一整日推演星象、校对文牍，他从未显露半点疲色，首到身侧贴身小厮悄然上前，低声在他耳畔道：“大人，听说大小姐今日从一早便开始在园中候您，说是您允了今日陪她修园子。她命人摆了藤椅，泡了茶，一首没挪过地儿。”
陆沉握笔的手顿了一瞬，眼中微光流转。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那股不可言说的愉悦与悸动，像从胸腔深处翻涌而出，温热而迫不及待。他低声喃喃：“她……真的在等我？”
小厮低头应声：“从巳时起便在园中坐着了，首到奴才离开时，天都快黑了，奴才看着……她好像是当真的。”
陆沉眸色微沉，心底那道从未松动过的防线竟不由得软了几分。
他知道沈清不似陆宴初，她聪慧、警觉，懂得布局，也懂得抽身——但也正因如此，他更清楚，这样的女子若肯等你一天，必定不是轻浮哄骗那么简单。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动容，半晌才低声吩咐：“备马。”
小厮一怔：“大人不再等晚膳？”
“晚膳在别院吃。”
语气平稳，甚至温和，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与不容置喙的迫切。他转身下阶，袍角翻飞，墨色身影在夕光中拉出一段斜长的影子，踏出天象司大门的刹那，仿佛连风都被唤醒了。
陆沉上马之时，天边最后一抹金光正沉入地平线。他紧了紧披风，望向别院的方向，心跳忽快忽慢，竟不自觉催了一鞭，快马加鞭而去。
若她愿意等，那他就不能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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