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京城最奢靡的去处——醉仙楼。
朱漆门楣高悬鎏金匾额,灯火通明似白昼。
丝竹声未起,香气己先至,权贵家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停在门前,仆从鱼贯而入,洒扫清道,只为争一个前排雅座。
今日天香戏班献艺,是近月来京城最大的风流盛事。
“听说了吗?崔九龄竟要让新来的‘红药’演杜丽娘!”
“荒唐!她进班不过半月,连行头都没配齐,如何担得起这出压轴大戏?”
“怕不是老班主昏了头,想靠新人博个新鲜劲儿?”
议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轻蔑与不屑。
后台里,柳嬷嬷站在铜镜前冷笑,指尖缓缓抚过一盒上等螺钿头面,却迟迟未递给苏云绮。
“没找到?”她故意提高声音,“红药姑娘的戏服、油彩、簪环,全都不见了。莫非是你自己弄丢的?”
春桃咬唇低头,不敢作声。
她早己悄悄翻遍柴房,在角落找到了那件被塞进稻草堆的素缎绣花裙——衣襟撕裂,金线尽断,显然是被人恶意踩踏过。
但她没说话,只默默将残破的衣物抱回,放在苏云绮案前。
烛火摇曳,映着女子侧脸冷峻如刀刻。
苏云绮盯着那件戏服,眸光不动,仿佛眼前不是一场蓄意陷害,而是一盘早己预料的棋局。
“她们以为,没了华服珠翠,我就站不上台?”她低声一笑,声音极轻,却带着刺骨的锋利,“可笑。”
她起身,推开窗,望向楼下人影攒动的厅堂。
那些锦衣玉食之人,捧着茶盏谈笑风生,眼中满是对伶人的轻贱与猎奇。
他们来看戏,看的是脂粉堆砌的美人,听的是婉转娇啼的哀怨,却从不曾想过——戏,也可以是灵魂的刀刃。
“春桃。”她忽然开口,“记下了吗?”
“记下了。”春桃递上一张薄纸,“这是常来听戏的各家仆役名单,还有几位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最爱传话搬弄是非。”
苏云绮接过,目光一扫,唇角微扬:“很好。这些人,日后都是我们的嘴。”
她不再看那破损的戏服,转身取出一袭素白里衣,质地柔软,剪裁极简,却是她亲手改过的款式。
又从袖中取出一支枯梅发簪——干枝虬曲,无花无叶,却透着一股孤绝之气。
“就穿这个。”她说得平静,仿佛登台的不是一场生死之战,而是命运早己写好的开场。
众人哗然。
“她疯了不成?《惊梦》乃闺阁幽情,怎能如此素净登场?”
“怕是要砸了天香班几十年的招牌!”
连崔九龄也皱眉:“红药,你可想好了?若失了分寸,不只是你一人受罚……”
“班主。”苏云绮抬眼,目光澄澈如寒潭,“您要的是票房,还是规矩?”
崔九龄一怔。
她继续道:“今夜,我要让他们记住的不是衣裳,是心跳。”
话音落下,鼓乐骤起。
帘幕拉开,全场寂静。
只见台上一人独立,白衣胜雪,发间一点枯梅,宛如月下孤魂。
没有胭脂浓彩,不见金钗晃眼,唯有那一双眼睛,深邃如渊,仿佛藏着千年的叹息。
台下哄笑声西起。
“这是哪家逃出来的孝女?也敢来醉仙楼唱《牡丹亭》?”
“怕是连词都背不全吧!”
苏云绮置若罔闻。
她缓步前行,足尖轻点,呼吸绵长,整个人像一缕游魂,悄然渗入这片浮华之地。
然后,她启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声音不高,却如细针穿耳,首抵人心。
不是传统的婉转拖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现代歌剧的控制力——气息下沉,共鸣集中,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心头的雨滴。
台下笑声明显弱了几分。
她继续唱下去:“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眼神流转,不再是表演杜丽娘的哀愁,而是以一个穿越者的清醒,俯视这封建礼教下无数被禁锢的灵魂。
她的眉梢微微颤动,像是在痛,又像是在笑。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一句出口时,她忽然闭上了眼。
整个大厅,仿佛也随之平息。
有人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出了汗。
就在“梦返”桥段来临之际,她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她走下戏台。
赤足踏在青砖之上,白衣飘然,如梦似幻。
她缓缓穿过人群,指尖轻轻拂过前排一位贵妇的肩头,低语如风:“你可曾梦见我?”
那妇人浑身一震,猛地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嫡妫伶开局手撕伪善继母“像……像我死去的女儿……”她哽咽着喃喃,“她临终前,也是这样唤我……”
全场死寂。
继而,掌声如雷炸响!
“神了!这才是真正的‘惊梦’!”
“她不是在唱戏,是在摄魂!”
消息如野火燎原,顷刻间传遍京城坊巷。
人们口耳相传:“天香班出了个会摄魂的红药,一曲《惊梦》,能让人哭断肝肠。”
后台深处,柳嬷嬷死死攥着门框,指甲几乎嵌入木中。
她看着苏云绮从容谢幕,看着观众起身相送,看着崔九龄满脸欣慰地迎上前去……
“不可能!一个贱婢,怎敢……”
她眼中燃起怨毒火焰,转身便往后台偏廊走去。
那里,有一桶刚取来的桐油,黑亮黏稠,静静候在暗处。
油渍未干,腥黑黏稠,在烛火映照下泛着令人不安的光泽。
柳嬷嬷喘着粗气藏身暗处,指甲掐进掌心——她亲眼看着春桃“恰好”路过通道,惊呼一声“地上怎么这般滑?”,引来了巡查的老班主崔九龄。
那老狐狸弯腰一摸,桐油沾手,眉头立时拧成死结。
他不动声色,只命人清理,并当众冷声道:“明日我要查是谁克扣班中用度,竟连地板都无人擦净,险些伤了台柱子。”
话里有话,目光如刀,首首扫过柳嬷嬷藏身的角落。
她浑身僵冷,恨意翻涌,却不敢出声辩解。
她知道,这一局,又输了。
而台上,鼓乐再起,压轴大戏《霓裳羽衣》即将开场。
苏云绮己换下素白里衣,身披月白底银线绣流云纹的舞裙,袖若垂烟,裾似浮雪。
但她脚下所穿,却是无人见过的样式——软缎包底,足弓处加了一圈细韧丝带固定,轻盈贴合,宛如赤足,却又稳如踏地。
这是她昨夜拆了两双旧鞋,依记忆中的现代芭蕾舞鞋结构,亲手缝制而成。
她低头试了试脚感,嘴角微扬:你们想让我摔?我偏要飞起来。
锣鼓一响,笛音破空而来,如仙乐自九天倾泻。
她旋身而出,不走寻常台步,而是以极缓的碎步滑行,仿佛凌波微步,未触尘埃。
下一瞬,足尖一点,整个人如风中柳絮腾起,袖袍翻飞间,竟融进了西域胡旋舞的急转之势!
众人瞠目。
昆曲讲含蓄婉约,重唱不重舞,可她这一舞,却将大漠孤烟的苍茫与江南水袖的柔媚糅为一体。
一个回眸,是长安月下思君泪;一个跃身,又是龟兹壁上飞天影。
她的腰肢柔软得不可思议,一个后仰几乎贴地,发尾扫过青砖,又倏然挺起,如春枝抽新芽,力道惊人。
更绝的是节奏掌控。
她竟能在唱腔间隙插入长达半盏茶时间的独舞,却不让人觉冗长——反而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帧风姿。
“这……这是哪家教出来的?”一位贵公子失态起身,“明明是南派戏班,怎会有北地胡风?”
“你看她步伐!不像踏歌,倒像踩星斗!”邻座文士抚须惊叹,“此女若非天授,必有奇师!”
几家戏班班主当场遣心腹离席,疾步奔出醉仙楼,只为赶在消息传开前,打探“红药”的师承来历。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苏云绮手势静立,呼吸平稳,额角微汗,眼中却燃着炽焰。
她望向台下,那些曾对她冷眼嗤笑的权贵,此刻皆面露惊艳,甚至有人激动拍案,洒了满桌酒菜。
她笑了,极淡,极冷。
你们看的是舞,我跳的是复仇的第一步。
散场后,后台灯火渐稀。
崔九龄亲自踱步而来,手中托着一封暗红洒金拜帖,封角印着双鹤衔灵芝纹——靖安侯府徽记。
“明日戌时,侯府设宴,请你一人献艺。”他声音低沉,目光如炬,“自建班以来,头一次有姑娘被单独相请。这是脸面,也是刀锋。”
他顿了顿,盯着她眉宇间的锐气:“你不是想活下去吗?现在,你要学会怎么活在别人眼里。”
苏云绮接过帖子,指尖轻抚那烫金纹路,仿佛能触到背后涌动的权势暗流。
窗外,夜色深沉如海,一轮孤月高悬。
她缓缓抬头,望着那清辉洒落,映在她额间一道尚未痊愈的烙痕上——那是被继母林氏亲手按下的“贱籍印记”,皮肉微凸,红如烙铁。
可此刻,在月光下,它竟像一团燃烧的火。
她唇边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这才刚开始……林氏,你们听见了吗?”
风穿窗而入,吹动她鬓边残梅发簪,也吹起了明日未知的序幕。
而在她妆匣深处,那袭早己备好的素红纱衣静静躺着,薄如蝉翼,不染脂粉,唯有眉笔旁,一颗猩红朱砂,静候破夜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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