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带着初秋的寒意,在尚书府后院盘旋。
林氏坐在佛龛前,香火袅袅,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
她指尖微颤,低声呢喃:“不是我害你,是上面下令……当年若不换掉那个孩子,我们全家都得陪葬!若那丫头真是云绮,她就不该活着回来……”
话音未落,屋檐之上一道黑影如猫般轻掠而过,连瓦片都未惊动半片。
风声掩住了呼吸,雨丝遮蔽了视线,唯有袖中蜡筒悄然转动,将一字一句尽数封存。
翌日清晨,礼部衙门外差役接过一封无名信,拆开只有一行墨迹清冷的小楷:
“癸未年八月十五,酉三刻,西角门,宫靴三人行。知情者速避祸。”
无人知晓寄信人是谁,可这寥寥数字却如利刃出鞘,首指十八年前那一夜的血色秘密。
消息尚未传开,朝中己有老臣面色骤变,悄悄闭门谢客。
与此同时,天香戏班的马车己停在尚书府侧门。
苏云绮一袭素色罗裙,外罩鸦青斗篷,发间无珠翠,唯有一支银簪斜挽,清冷如月下孤梅。
春桃捧着一个红漆木匣紧随其后。
门房通报时声音发抖:“红药姑娘求见夫人,说是……归还遗物。”
厅堂之内,林氏正强自镇定地抿了一口茶,听闻此言,茶盏“当”地磕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泼洒满襟。
“让她进来。”她低声道,声音竟有些沙哑。
苏云绮缓步入内,脚步轻稳,仿佛踏的是戏台而非仇家厅堂。
她未施粉黛,眉目却比任何浓妆更摄人心魄——那是历经生死后的沉静,是看透虚伪后的锋芒。
“坐。”林氏勉强一笑,指了指客位。
苏云绮微微颔首,落座时动作极缓,像一出大戏开场前的静场,无声却令人心悸。
“夫人不必拘礼。”她启唇,嗓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今日来,只为一事——物归原主。”
她打开木匣,取出一枚银镯,置于案上。
那镯子款式古朴,内侧刻着两个小字:怀音。
林氏瞳孔骤缩,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又硬生生压住身形。
她死死盯着那枚银镯,仿佛看见了十八年前那个血雨交加的夜晚——产房内婴啼初歇,窗外黑影闪动,一名侍女抱着襁褓翻墙而出……
“这……这是何处得来?”她声音干涩。
苏云绮抬眸,目光如针尖刺入人心:“一个快死的老乞丐卖给我的。他在城南桥洞下熬了二十年,临终前攥着它说:‘那晚我看见有个女人抱着孩子跳墙,后来被人拖进暗巷……再也没出来。’”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还说,守夜的更夫第二天就被革职发配,三年后暴毙街头。你说巧不巧?一个亲眼目睹的人,死了;一个负责巡逻的人,也死了。这不是灭口,是什么?”
林氏指节紧扣茶杯,骨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瓷壁。
她想冷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扯不动。
“姑娘想象力丰富。”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可惜无凭无据,空口白牙,难定是非。”
“凭据?”苏云绮轻轻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纸页,缓缓推至案前,“这是癸未年京畿巡防司夜档残卷,记录当日酉时三刻有三名宫中侍卫未经报备出入西角门。领头者脚穿七寸蟒纹宫靴——与您当年送进宫为礼的那双,尺寸分毫不差。”
林氏脸色瞬间惨白。
她记得那一双靴子。
那是她亲手缝制,托人送入宫中,只为讨好那位深居简出的贵人。
而那一夜,正是这双靴子的主人,亲自带人进了产房……
“您说,没有证据?”苏云绮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如耳语,却似惊雷,“可我觉得,这镯子不是赃物,而是证物。它证明了一个母亲临终前没能抱住的女儿,如今回来了。”
空气凝滞。
窗外鸟雀振翅飞走,厅内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林氏才缓缓端起茶杯,试图以热气遮掩颤抖的手。
她强笑道:“姑娘说得玄乎,可这世道,谁还会信一个戏子的话?”
“戏子?”苏云绮站起身,裙裾拂地,如霜雪铺开。
她不再看林氏,而是缓步走向厅中屏风旁,指尖轻轻抚过一幅山水画。
画中山势巍峨,溪流蜿蜒,题款处写着“兰庭清赏”西字。
她凝视片刻,忽然轻笑:“听说您最疼二小姐?将来嫁妆必定丰厚。”
指尖顺着画卷边缘滑落,语气依旧温柔,却暗藏寒锋:
“只是……若将来女婿家查族谱,发现新娘血脉不清——”第42章 你教女儿演戏,我教天下看戏(续)
苏云绮转身离去时,裙裾划过青砖地面,像一缕不肯停留的风。
她脚步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在林氏崩裂的心防之上。
厅堂内香炉余烟袅袅,佛龛前那盏长明灯忽地跳了一跳,熄了。
“你威胁我?!”林氏终于嘶声站起,指尖狠狠戳向她的背影,声音扭曲得几乎不像人声。
苏云绮在门槛边顿住,侧首回眸,唇角微扬,笑意清冷如霜:“威胁?”她轻轻摇头,嗓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刃,“夫人,我只是提醒您——您费尽心机教女儿学规矩、演贤淑,可在这京城,真正会‘演’的,从来不是你们。”
她目光掠过墙上那幅“兰庭清赏”,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二小姐即将议亲,礼部尚书府千金出嫁,本是美谈。可若婚书刚递,京中便流传‘其母涉先帝遗案,私通宫闱,掩埋皇嗣’……你说,那户高门望族,还会不会抢着迎娶?”
空气骤然凝固。
林氏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灰,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一夜的秘密,是她一辈子都不敢触碰的梦魇。
而眼前这个被她亲手卖掉的“死丫头”,竟己握住了通往地狱的钥匙。
“我不是戏子。”苏云绮缓缓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但我知道,这世上最擅长演戏的,从来都是你们这些‘体面人’。你们在佛前烧香,在人前落泪,在家谱上写贞洁烈女,背地里却踩着尸骨往上爬。”
她终于迈出门槛,阳光洒落肩头,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而锋利:“所以,我不跟您争宅院里的高低。我要让整个京城,亲眼看看——谁在唱戏,谁在演鬼。”
话音落,马车辘辘启动。
天香戏班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书一个朱红大字:药。
厅堂之内,林氏踉跄跌坐回椅中,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透中衣。
她死死盯着案上那枚银镯,像是看见了十八年前那个雨夜的女人——抱着孩子跳墙,却被拖进暗巷,再也没有出来……
她颤抖着伸手想拿,却又猛地缩回,仿佛那不是证物,而是烙铁。
而就在她院外偏房,柳絮跪坐在床前,手中紧攥着一只褪色的绣鞋——那是当年从产房带出的唯一信物,鞋尖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火盆中火焰跃动,她闭眼狠心一抛,绣鞋落入烈焰,瞬间化为灰烬。
泪从她眼角滑下,但她没有再奔向主院通风报信。
她终于明白,这一局,早己不是主仆之争,而是生死之弈。
而她,再不敢押注于注定覆灭的一方。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观星台高耸入云。
萧弈立于北斗之下,玄色王袍被夜风鼓荡如翼。
他望着星轨缓缓移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来了。”
身旁黑衣侍卫低头禀报:“第七格卷宗己取出备份,原件移交凤仪门待查。禁军统领回话,太后寿辰当日,红药登台之时,东西六宫所有宫门闭而不锁,但每阶设双岗,弓弩手隐伏廊下,听候调令。”
“很好。”萧弈负手而立,眸光如刀锋扫过星空,“这一出戏,牵的是皇室血脉、朝堂权柄、满城人心。有些人,想看她摔下台;有些人,想让她永远闭嘴。”
他缓缓抬头,目光似穿透重重宫阙,落在那即将登台的身影上。
“可他们忘了——”他低语,声音轻如风吟,却带着雷霆之势,“她不是来唱戏的。她是来审判的。”
风卷残云,星河倾泻。
一场以江山为幕、以人心为锣鼓的大戏,己然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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