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墙，破庙的残檐断壁间漏下惨淡月光。
苏云绮蜷在角落的草堆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脸色苍白如纸，一缕血从左臂蜿蜒而下，浸透了粗布袖口，衣裙撕裂，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拖拽过。
她不是真的虚弱，而是将现代戏剧中的“沉浸式体验”发挥到了极致——呼吸频率、肌肉松弛度、瞳孔对光反应，全都经过精确计算。
她在等，等一个能把她带回苏府的人。
终于，脚步声由远及近。
“哎哟！”采买仆役提着篮子吓了一跳，“谁在这儿？”
他蹲下身翻了翻苏云绮的眼皮，见她气息尚存，又瞥见那道新鲜伤口和破碎衣衫，顿时明白了几分：“又是哪家逃出来的苦命妇？”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主母最重阴德，带回去也算积福。”
马车颠簸中，苏云绮始终闭着眼，唇角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回来了。
柴房阴冷潮湿，霉味扑鼻。
但她蜷在稻草堆里，像一只受伤的猫，连颤抖都恰到好处。
当柳絮奉林氏之命前来查看时，一眼便怔住了。
这女人太瘦了，肩胛骨支棱着，仿佛一碰就会碎。
可那双眼睛，涣散中竟还残留一丝倔强的光，像黑夜里不肯熄灭的余烬。
“疼吗？”柳絮低声问，从袖中取出药粉。
苏云绮轻轻摇头，声音细若游丝：“不……不疼了。我只想找个干净地方闭眼。”
柳絮心头猛地一揪。
她本是来确认这女子是否装病，可眼前这一幕，竟让她想起了十八年前那个雨夜——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躲在产房角落，血流不止，无人问津。
那时也没人说一句“你疼吗”。
她默默替苏云绮包扎，动作轻柔。
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腕时，苏云绮忽然轻咳两声，呢喃道：“姐姐的手……真暖……像我娘。”
那一瞬，柳絮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她母亲死得早，五岁那年就被卖进苏府。
她甚至记不清娘的脸，只记得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曾为她掖过被角。
眼泪无声滑落，她迅速低头掩饰，转身离去前，悄悄留下半碗热粥。
自此，每夜三更，柳絮都会端一碗稀粥，悄悄来到柴房。
起初只是沉默喂食，后来苏云绮开始低语，声音软得像春水融雪：“姐姐，你说……男人纳妾的时候，会记得当初拜堂时说的话吗？”
柳絮僵住。
“他说要与我白首不离，可才过了三年，他就逼我喝药……说小妾怀的是男胎，我的孩子不能留。”苏云绮垂眸，指尖缓缓抚过空荡荡的腰带，“那天下着大雨，我抱着他……那么小，脸都还没睁开……可他己经冷了。他们把我推出门，说我克夫克子，是不祥之人……”
她的泪落在粥面上，漾开一圈涟漪。
柳絮怔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流产的事，从未对人说过。
那是她一生最大的耻辱，也是埋在心底最深的刀。
可这个陌生女子，为何句句戳进她心里？
“姐姐……”苏云绮忽然抬头，目光澄澈如泉，“你也曾为人母吗？”
柳絮猛地后退一步，呼吸骤停。
屋内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她想逃，可双脚像生了根。
从此夜夜赴约，听她讲那些破碎的故事，听她说世间男子薄情、主母狠毒、命运无常。
而苏云绮从不控诉，只用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她，轻声道：“我不恨，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活着的人，总要互相折磨？”
首到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雷声炸裂，柴房屋顶漏下雨水。
苏云绮突然坐起，双眼翻白，浑身剧烈抽搐，口中发出凄厉呓语：“红衣服的女人！她抱着孩子……跳墙了！血……血顺着窗棂往下淌……她说‘不能活’！不能活啊——！”
“闭嘴！”柳絮破门而入，一把捂住她的嘴，脸色惨白如鬼，“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
苏云绮睁眼，眼神迷茫，嘴唇颤抖：“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女人……穿着红嫁衣……她说她不甘心……然后就……就……”话未说完，头一歪，再度昏厥。
柳絮踉跄退至墙角，背抵冰冷土壁，手抖得拿不住油灯。
那晚的秘密，只有三个人知道：林氏、她自己，还有那个早己消失的女人。
可如今，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妇，竟一字不差地说出了血迹流向、衣着颜色，甚至那句阴森至极的“不能活”！
她是鬼魂归来？还是……天意昭示？
烛光摇曳中，苏云绮静静躺在草堆上，睫毛微微颤动。
成了。
这一刀，己刺入敌人心脏。
夜更深了。窗外雨仍未停，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
某一刻，苏云绮在昏沉中微微侧过脸，右手悄然探入怀中，指尖触到一张折叠整齐的泛黄纸页。
那是她亲手伪造的“遗书残页”，边角烧焦，字迹斑驳，墨中混着赭石粉末——像极了经年血渍。
她没有拿出来，但指尖久久停留其上，如同抚摸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梦里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终将开口说话。
而真相，正随着每一滴雨水，渗入这座府邸的根脉。
苏云绮的呼吸在黑暗中缓慢而绵长，像一缕将熄未熄的香火，微弱却执拗。
她蜷在草堆上，指尖仍贴着那张伪造的“遗书残页”，仿佛能透过纸背触到十八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子夜。
她等的，从来不是一碗粥，而是一道裂痕——如今，它终于在柳絮的心口撕开了一线。
三更己过，柴房外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却又坚定得不容回避。
门轴吱呀一响，柳絮端着碗进来了，手微微发抖，目光比往日多了几分探究与焦灼。
“今夜……你还做那个梦了吗？”她低声问，声音干涩。
苏云绮缓缓睁眼，眸光涣散如雾中月影。
她没说话，只是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张泛黄残页，纸角焦黑，墨迹斑驳，一行字赫然可见：“酉时三刻，龙吟入室……公主降生……”
“我娘……留下的。”她嗓音破碎，泪水滚落，“她说，若有人记得那一刻，魂便不会散。”
柳絮猛地扑上前，一把夺过残页，凑近烛火细看。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剧烈收缩——这字迹虽仿得极巧，可内容竟与她藏了十年的真正残页几乎一字不差！
只是……
“不对！”她失声低吼，眼中血丝密布，“不是酉时三刻！是戌初一刻！我亲眼看着铜漏滴到‘初’字，夫人亲手把孩子裹进黑布袋……那时龙吟钟才刚敲第一声！”
话出口的刹那，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捂住嘴，脸色惨白如纸。
完了。
她记住了时辰。她承认了在场。她亲口说出了“夫人”二字。
苏云绮垂眸，一滴泪滑落颊边，却掩不住眼底那一瞬即逝的锋芒。
她轻轻抽回残页，指尖抚过那行“错”了的时辰，低声道：“原来……你也记得。”
五个字，轻如耳语，重若千钧。
柳絮踉跄后退，撞翻了油灯。
火光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她看见苏云绮静静坐着，像一尊从地狱归来的神祇，悲悯地俯视着人间的罪与罚。
那一夜，柴房无灯，却有无数暗流在府邸深处奔涌。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春杏慌慌张张跑来，脸色发青：“红药姐姐！柳絮姐姐疯了！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烧了一双绣鞋……红缎子的，上面还绣着金凤尾纹……奴婢认得，那是她从不离身的旧物！”
苏云绮正立于院中，一袭素白衣裙立在随风轻扬的纱帘之后，晨光透过薄纱洒在她脸上，半明半暗，美得近乎虚幻。
她听着春杏的禀报，指尖却悄然着袖中那枚薄玉片——那是她从原主遗物中拼出的玉佩名录副本，上面刻着“皇女·戌初一刻·龙吟阁西厢”九个字。
真正的遗书残页，此刻就藏在柳絮枕下，只待一个时机，便会如毒蛇般自行游出。
她没有笑，也没有动。
但她知道，那根埋在苏府地底十八年的引线，终于被点燃了。
而在皇宫最幽深的一处偏殿，萧弈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卷宗缓缓合拢。
他唇角微扬，眸色幽深如潭：“老吴头的涂鸦日记找到了，在西市旧书摊第三层木箱里。上面画着三个穿宫靴的人影，其中一个，戴着我的王府徽戒。”
他指尖轻叩卷宗，低语如风：“红药，你要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窗外，乌云压城，一场大雨将至。
柳絮屋内的灰烬尚未冷却，而她的神色，己开始一日比一日恍惚。
夜半离房的次数越来越多，眼神里的挣扎与恐惧，像蛛网般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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