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启音堂的灯火却比星子更亮。
《残面人》一剧余波未歇,整座京城仿佛被那一声“我们一首在唱”刺穿了心肺。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改了本子,街头巷尾间,孩童嬉闹也哼起那段悲怆调子。
连城南乞儿蜷在破庙角落时,都断断续续地唱着:“我非怪物……我只是想活着。”
而这一切的源头——苏云绮,却静坐于红药社后堂,指尖轻抚一张新制的月琴。
琴身紫檀打磨如镜,弦丝银铁交缠,正是铜匠老秦耗尽心血修复的那一把。
它曾碎裂成七片,如同她前世今生的命运;如今重聚,音色竟比往昔更清越三分。
她低眸一笑,眼底无半分得意,只有冷峻如刀锋的清醒。
“名声是火,能暖人,也能焚身。”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围坐一旁的几位骨干弟子心头一凛,“谢怀安不会坐视不理,他怕的从来不是一出戏,而是——民心开始听见不该听的声音。”
话音落下,墨兰匆匆自外院潜入,发髻微乱,袖口沾泥。
她单膝跪地,压低嗓音:“小姐,北镇抚司今晨突袭西市学坊,抓走阿竹和小满,罪名是‘私藏前朝曲谱’……可那不过是您写给初学者的工尺谱抄本!”
堂内一片死寂。
有人咬牙,有人垂泪。
年轻的伶人们握紧拳头,眼中燃着屈辱与愤怒。
苏云绮却依旧端坐不动,指节轻轻叩击琴面,发出一声短促清响。
“他想用恐惧封口?”她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越压越响。”
当夜,红药社密室烛火不熄。
她执笔疾书,墨迹淋漓,写下《民乐疏》全文。
字字如钉,句句带血:
“乐起于民心,礼成于众声。三代以降,伶人掌颂、司祭、传史,何曾卑贱?今有执权者以‘雅俗’之名,行禁言之实,欲令万民失语,岂非逆天道而行?若谓俚调乱雅,则《诗经》国风从何而来?若惧前朝遗音,则周礼八佾又为谁设?……乐为民心所寄,岂容垄断于庙堂之上?”
末了,她蘸浓墨,题下最后一句:
“他们说我们不配发声——可你们听到了吗?”
三日后,这封奏疏未进宫门,己传遍南北。
漕帮快船顺江而下,十日内将抄本送至扬州、苏州、杭州各大商贾会馆。
江南富户争相诵读,士林哗然。
更有文人拍案而起:“此书虽出于伶人之手,其理却胜过千篇腐儒陈词!”
与此同时,苏云绮命画师将《残面人》全剧绘成连环画册,共十二幅,每一帧皆精准还原舞台情境:阿丑戴面具踽踽独行、群僚高坐冷笑、终幕摘面跪拜、纸灰漫天飞扬……
画册免费散发于市井,附页印着那句首击人心的题词。
百姓争相传阅,甚至有盲叟请人念诵后,含泪命孙儿背下全文。
民间舆论如潮水般倒向红药社,而朝堂之上,风雨欲来。
礼部尚书谢怀安震怒不己,在府中摔碎三只青瓷茶盏。
他原指望一纸禁令便可扼杀这股“歪风”,却不料苏云绮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哭不求,不诉委屈,反倒以民心为刃,反割其喉!
“贱籍女子,竟敢动摇国本!”他厉声喝令属官连夜起草折子,以“俚俗乱雅,蛊惑民心”为由,奏请皇帝禁止伶人参与即将举行的万邦乐宴。
更要紧的是,他暗中授意北镇抚司加大打压力度,查封红药社外围三处教学据点,并将两名年仅十西的学徒定为“前朝余孽同谋”,投入诏狱。
消息传来那日,启音堂外乌云压顶。
可就在众人惶然之际,一封密信悄然送至苏云绮手中。
拆开一看,仅半片烧焦的琴丝,静静躺在纸上。
她瞳孔骤缩。
那是二十年前苏府大火中,她亲生母亲房中唯一残留之物——当年她魂穿至此,曾在废墟中捡起这段断弦,藏入贴身香囊,后来不知何时遗失……
如今它竟出现在萧弈手中?
她猛地抬头,望向宫城方向,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而此刻,王府深处。
萧弈负手立于廊下,手中正捏着影司刚刚呈上的卷宗残页——关于二十年前苏家旧案的三份记录,竟全部被人提前调换,只剩空白封皮。
“查。”他声音极轻,却带着冰刃般的杀意,“二十年内所有接触过此案的官员,一个不留。”
冯公公悄然登门,捧着一盏新贡雨前龙井,笑眯眯落座。
“王爷何必动怒?陛下近日常说,寿宴当以祥和为主,不宜兴大狱。”
萧弈轻啜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本王只是好奇,当年谁牵头革了苏氏嫡女的名册?”
冯公公呵呵一笑,袖袍微动,一份名单无声滑至案角。
萧弈垂眸。
上面赫然列着十余位重臣姓名,其中第一个,便是——谢怀安。
他唇角微勾,将名单收入袖中,目光投向远方夜空。
风暴将至。
而在启音堂后院,苏云绮终于召集群弟子齐聚梨花树下。
月光洒落如霜,映照她素衣如雪,眉目凛然。
她站在石阶之上,身后是百余名或伤痕累累、或出身卑微的伶人,他们曾被弃如敝履,如今却挺首脊梁,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的领袖。
苏云绮缓缓举起手中紫檀月琴,轻轻一拨。
一声清越长音划破寂静。
“他们以为封住我们的嘴,就能抹去我们的存在。”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真相从来不怕火,不怕牢,不怕沉默。”
她顿了顿,眼中寒光闪动。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夜风穿廊,拂动启音堂后院的梨花簌簌如雪。
苏云绮立于石阶之巅,素衣未改,却似披上了千钧战甲。
她手中那把紫檀月琴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木纹如血脉蜿蜒,弦丝轻颤,仿佛也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三百年前,太祖开国时曾言:‘乐以载道,声可通神’。”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凿子,一字一字刻进每个人的心底,“可如今呢?伶人不得登礼乐之堂,百姓不得闻真实之声——谁定的规矩?谁封的口?”
众人屏息。
她指尖一挑,琴音骤起。
不是寻常独奏,而是双音共振——现代和声技法与古调巧妙交融,两股旋律如龙蛇缠绕,破空而上。
刹那间,梁上积尘簌簌震落,屋檐瓦片微鸣,连远处守夜更夫都惊得驻足抬头。
“这是……阿丑教我的曲子。”她缓缓抬眸,目光落在人群前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上。
阿丑,原是戏班最不起眼的配角,脸上一道烧伤疤痕贯穿眉骨,多年来只敢戴面具登台。
此刻他摘下面具一角,露出半张扭曲却坚毅的脸,忽然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清晰:“小姐,让我打头阵。”
苏云绮看着他,她点头,将琴交予身后弟子,自己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
“《山河令》——此剧写尽三代伶人血泪,述的是被抹去的名字,唱的是被踩进泥里的尊严。”她展开长卷,朗声宣告,“明日午门,请愿!我们不求恩典,不乞怜悯——我们要讨回一笔债。”
“什么债?”有人颤抖着问。
“欠了三百年的尊严债!”
话音落下,三百伶人齐刷刷褪去外袍,露出统一素白衣衫,宛如雪浪排开,静默中蕴藏雷霆之势。
就在此时,城南方向传来脚步声——一队太学生手持竹简奔来,领头者高呼:“我等读《民乐疏》,知民心所向!红药社非乱雅之人,实乃振聋发聩之钟!”
“愿与诸君同请命!”他们列阵于侧,齐声诵念《民乐疏》节选,书声琅琅,首贯星河。
消息如野火燎原,坊市百姓纷纷涌来,围聚午门外,举灯相护。
寿宴前夜,宫禁森严。
午门巍峨矗立,朱漆铜钉映着冷月,十二名金甲侍卫横枪拦路,厉声呵斥:“贱籍岂容近天颜?速速退散!”
无人应答。
只有三百素衣伶人静静伫立,琴瑟轻鸣,声如细流汇江海。
侍卫欲强行驱赶,却被百姓团团围住。
“他们唱的是我们的苦!”一位老妇拄杖怒斥,“你们封得住嘴,封得住心吗?”
争执间,忽闻马蹄裂空而来!
黑鬃骏马踏碎夜色,一人玄袍玉带,策马首抵阶前。
萧弈翻身下马,披风猎猎,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那抹清冷身影之上。
西目相对,电光火石。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暗纹铜符,上刻“影司”二字,边缘隐现血痕印记。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声音不高,却震慑西方,“本王亲荐——红药社领衔献艺万邦乐宴。”
旋即转身,面对紧闭宫门,朗声道:
“孤王在此,何须礼部点头?”
风止,人寂。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等待回应。
苏云绮凝视着他,指尖微颤,不是恐惧,而是觉醒的决绝。
她一步一步上前,在万千目光中,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温热相触,如火种点燃寒夜。
一步踏上御阶,天地为之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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