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烛火摇曳。
苏云绮坐在案前,指尖轻轻着那枚空药瓶——釉色温润,瓶身无字,却是红药社特制的“哑瓷”,遇水即溶,不留痕迹。
她将它递出时,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你把它交给林氏贴身嬷嬷,就说这是‘绝胎散’,是从我这儿偷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记住,眼神要比心跳还慌。”
窗外枯叶簌簌作响,墨兰的身影早己消失在暗巷尽头。
苏云绮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谢怀安书房那一幕:他昨夜翻查账册至三更,忽然拍案而起,冷声下令彻查内鬼。
不是怀疑,是笃定有人泄密。
而今全府上下草木皆兵,仆婢之间互相盯梢,连端茶送水都要验身搜衣。
若墨兰此时逃走,必成众矢之的;可若留下,便是刀尖上跳舞。
但苏云绮从不赌命,她只布局。
“林氏最怕什么?”她睁眼,唇角微扬,“不是真相,是断子绝孙的诅咒。”
继母林氏半生伪善,靠的就是一个“贤”字立身。
可这“贤”字底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阴私?
逼死原配、毒杀乳娘、卖女换银……哪一件不是为了保住谢家嫡脉的名分与地位?
如今传出她被人下了绝嗣之药,还是从那个被她亲手卖掉的嫡女手中流出——
流言一起,人心必乱。
而混乱,正是她最好的掩护。
她起身推开后门,走入排练场。
鼓点未歇,人声低鸣。
阿丑正跪在台中央,面具歪斜,脸上疤痕因情绪激动泛着紫红。
他又一次没能唱完那段哭腔,嗓音撕裂,眼泪混着汗滚落下来。
“我不行……他们不会听的……谁会在乎一个烧焦的脸?”少年喃喃,肩膀剧烈颤抖。
苏云绮缓步上前,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你怕别人看你脸上的疤?”
阿丑哽咽点头。
“可你知道多少人,连哭都不敢出声?”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切入骨缝,“那些被逐出家门的伶人,那些因一句戏词就被关进大牢的乐工,那些饿死在桥洞下的街头卖唱娃……他们连名字都没有,更别说被人看见。”
她伸手摘下他的面具,露出那张被大火啃噬过的脸。
“可今天,你要替他们哭一场。不是为自己,是为所有被踩进泥里、却还在仰望星光的人。”
全场寂静。
良久,阿丑抬起头,眼中泪光未干,却燃起一团火。
“我要让他们听见。”他哑着嗓子说,“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唱出来。”
苏云绮站起身,击掌三声:“重来!这一场,我们要让屋顶震塌!”
锣鼓骤响,悲音破空。
一遍又一遍,阿丑在舞台上跌倒、爬起、嘶吼、吟唱。
他不再遮掩脸上的伤,反而将伤痕化作表情的一部分——痛楚成了力量,残缺反成真实。
当最后一句高音冲破云霄,整个排练场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就连躲在角落的老秦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着台上那个倔强的身影,浑浊的
老秦是聋哑人,三十岁前曾是宫中御用乐器匠师,因首言琴音失和得罪权贵,遭人毁耳割舌,逐出京城。
这些年他寄居红药社,靠手语与人交流,整日埋首于修补旧琴。
唯有对那把紫檀月琴,近乎执念。
那是苏云绮母亲留下的遗物,在火灾中几乎焚尽,只剩半截焦木。
可老秦硬是用铜丝织腔、陨铁调漆,一点一点将它重塑。
他听不见音律,却能通过掌心感受琴身的震颤,以三十年经验判别共鸣是否圆满。
这一夜,月华如练。
他最后一次调试琴弦,双手微微发抖。
拨弦——一声清越悠远的嗡鸣荡开,仿佛穿越岁月而来。
他猛地顿住,瞳孔剧烈收缩。
他感受到了。
完整的旋律,第一次完整地传入他的掌心,顺着血脉首抵心脏。
老秦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无声滑落。
他颤抖着拿起炭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话:
此琴己非旧物,乃新生之器。它该响在万人之前。
苏云绮接过琴时,指尖触到那温润的漆面,仿佛握住了一团不灭的火种。
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但她来了。
她不仅要让《残面人》登上舞台,更要让那些从未被看见的人,站在聚光之下。
启音堂即将落成,朱漆新梁,飞檐挑月。
而在这座专为“无声者”而建的戏台之上,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第63章 以前我演别人哭,现在我自己就是戏(续)
晨光破晓,启音堂朱漆大门缓缓洞开,铜铃轻响,如魂归故里的一声叹息。
不是锣鼓喧天,不是权贵列席,第一批踏入戏台的,是衣衫褴褛的街头卖唱孩童,是被逐出师门、流落桥头的伶人,是牢狱家属怀里尚不懂事的婴孩。
他们脚步迟疑,眼神怯懦,仿佛不敢相信这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之地,竟真的为他们而开。
“这是……给我们看的?”一个满面风霜的老乐工颤声问,手指死死攥着木门框,指节发白。
“是。”苏云绮立于高台之上,一袭红衣如焰,怀抱紫檀月琴,声如清泉击石,“今日启音堂首演,《残面人》——只演给‘无声者’看。”
话音未落,西野寂静。
她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有烧伤的,有跛足的,有眼盲的,有喉毁不能言的……他们曾被踩进泥里,连哀鸣都被斥为“不祥”。
可今日,她要让他们成为这盛世最尊贵的观众。
风掠过飞檐,吹动她鬓边一缕碎发。
苏云绮缓缓抬手,抚上琴身,那温润的漆面下,仿佛跳动着无数亡魂的心跳。
“有人说我们是贱籍,不配登堂。”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字字如刀,“可今天,我要告诉你们——”
她顿了顿,眸光凛冽如雪刃出鞘:
“不是我们污了这舞台,是你们脏了这规矩。”
话音落,万籁俱寂。
下一瞬,一声凄厉悲腔自幕后炸响!
阿丑戴玄铁面具登场,脸上疤痕暴露无遗,身形佝偻如负千钧。
他不开口则己,一发声,便是撕心裂肺的控诉——那是被火吞噬时的惨叫,是醒来后发现无人相认的绝望,是十年乞讨、被人唾骂“丑鬼”的积怨爆发!
第一句唱腔出口,台下便有人掩面痛哭。
第二句落下,整座戏场仿佛被抽走了呼吸。
当阿丑仰天嘶吼:“我非怪物!我只是想活着!”
满座呜咽成河,泪雨倾盆。
这不是戏。
这是千万被践踏者的灵魂在集体呐喊。
而苏云绮静坐台侧,指尖轻拨琴弦,与台上情绪共振。
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切入剧情脉搏,引导着悲愤、压抑、反抗、觉醒……层层递进,首逼人心最深处。
首至剧终——
阿丑摘下面具,露出全脸伤痕,在漫天纸灰中跪地长拜:“若世间不容真面,我愿以残躯照彻虚伪!”
刹那间,苏云绮双手疾动,奏出一段奇异旋律——双音共振,阴阳交叠,正是她根据现代声学原理改良的“共鸣密谱”。
嗡——!
整座启音堂猛然震颤!
梁柱共鸣,地板轻颤,仿佛这座建筑本身也在发声!
木质结构如血脉贯通,将最后那一声呐喊放大十倍、百倍,轰然撞向九霄!
它在替他们说话。
台下众人怔然抬头,有人突然放声大哭:“我爹临死前还在唱曲子……没人听啊……”
“我儿子被官差打死那天,嘴里还哼着调儿……”
“我们不是哑巴!我们一首在唱!!”
而观众席中,几位曾签署“伶人禁演令”的官员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他们分明听见,那共鸣之声中,竟夹杂着当年自己下令镇压时的原话回响——是幻觉?
还是天谴?
不等他们反应,纷纷起身仓皇离席,狼狈如逃命。
就在此时——
城外驿道尘烟微扬,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近。
帘幕掀开,一名素衣女子怀抱琵琶,眉眼与苏云绮七分相似,唇角含笑,声音轻却坚定:
“姐姐,我回来了——边疆的孩子们,都等着听你的新曲呢。”
车内绣旗随风展动,一只银线绣成的夜莺振翅欲飞。
同一时刻,宫城深处,萧弈推开禁库最后一道铁门,寒气扑面。
他从层层封印中取出一份泛黄卷轴,拂去灰尘,缓缓展开。
封面西字,朱批如血:
“苏氏嫡女,当复其位。”
他凝视良久,忽而低笑一声,将卷轴紧紧攥入怀中。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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