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墨色深沉。
城市睡了，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像守夜人疲倦的眼睛，勉强撑开一小片昏黄。
顾渊没睡。
他像一尊入定的老僧，坐在窗前的黑暗里。指尖，一枚冰冷的硬币正反翻转，悄无声息，唯有金属的微光偶尔划破沉寂。
叶锦的条件，像鱼饵，香甜，却裹着看不见的钩。
那本笔记是苏晚的命，让她交出关键一页，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父亲的叹息，母亲眉间的愁绪，像两根无形的鞭子，轻轻抽打着他的脊背。
这钩，他得咬。但这鱼，不能让他一个人钓。
硬币啪地一声轻响，被他攥入掌心。
寒意刺骨。
他站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漏进的微光，走到书桌前。
抽屉无声滑开。那根沉甸甸的金属短棍入手冰凉，熟悉的分量让他躁动的心稍稍安定。
夜访。
这是最蠢的办法，却往往最有效。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家门。老旧的楼道吞没了他的脚步声。
夜风很凉，带着露水的湿气。街道空旷，偶尔有晚归的车灯，像流星般划过。
苏晚家不远，隔了两条街，一片同样老旧的居民区。他记得位置，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过模糊的印象。
他没有走大路，专挑墙根的阴影移动。身体本能地调整着呼吸和步伐，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那丝微弱的气息在体内缓缓流转，让他耳目愈发清明，能捕捉到远处野猫打架的嘶叫，甚至墙角虫蚁爬行的窸窣。
很快，那栋熟悉的筒子楼出现在眼前。窗户大多漆黑，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眼。
苏晚家在三楼，窗户也暗着。
顾渊没有走正门。他绕到楼后，那里有一排锈迹斑斑的消防梯，首通楼顶。
他像一只灵巧的猿猴，手脚并用，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金属梯子在他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三楼。他停住，身体紧贴墙壁，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窗帘拉得很严实，缝隙里透不出一点光。
他侧耳倾听。
里面很静，只有一种极其轻微、规律到近乎刻板的呼吸声。绵长，平稳，不像沉睡，倒像……某种自我控制下的休憩。
这丫头，睡觉都这么警醒？
顾渊指尖微动，一枚细小的石子弹出，精准地打在窗户玻璃上。
嗒。
一声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清晰得有些刺耳。
里面的呼吸声骤停！
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瞬间绷紧了身体，从床上坐起。
顾渊屏住呼吸。
几秒死寂般的沉默后。
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一条极细的缝隙。一双冰冷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浮现，如同寒潭深处的星子，准确地锁定了贴在窗外消防梯上的他。
没有惊呼，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意，透过缝隙弥漫出来。
“是我。”顾渊压低声音，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顾渊。”
窗户后的眼睛眯了一下，杀意稍敛，但警惕丝毫未减。
“什么事？”苏晚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压得极低，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冷得像冰。
“一笔交易。”顾渊言简意赅，“关于你那本笔记。有人出高价，只要‘影钢七号’那一页。”
窗后的呼吸似乎滞了一瞬。随即，一声极轻的、近乎嘲弄的冷笑逸出。
“做梦。”
“价钱足够解决你奶奶下一个疗程的所有费用，还有剩余。”顾渊抛出筹码，西瓜瓤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白天绕路时，顺手查过，苏晚的奶奶住院，需要一笔不小的开销。这是她最大的软肋。
窗后沉默了。那冰冷的杀意波动了一下，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能听到她细微的、骤然收紧的呼吸声。
赌对了。
顾渊心下稍安。再倔强的鱼，也有不得不咬钩的理由。
“谁？”良久，苏晚的声音再次传来，更沙哑了几分。
“中间人是叶锦。买家，她没说。”顾渊选择实话实说，“风险很大，但机会只有一次。”
“我凭什么信你？”她的质疑像刀子一样锋利。
“你可以不信。”顾渊语气依旧平淡，“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守着那页纸，看着奶奶停药？”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了进去。
窗户后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些。能想象出她此刻紧咬下唇、内心激烈挣扎的模样。
“为什么找我？”她终于又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因为东西在你手里。也因为，”顾渊顿了顿，“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合作。你拿钱救人，我拿我需要的东西，各取所需。”
合作。这个词让窗后的气息再次波动。
又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夜风吹过楼宇的呜咽。
“复印件。”终于，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只给复印件。交易过程，我必须知道。钱，先付一半定金到我指定的账户，见到钱，我再给东西。”
条件苛刻，却合理。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不谙世事。
“可以。”顾渊答应得干脆，“我会转告叶锦。如何联系你？”
“不用你联系我。”苏晚冷冷道，“我会找你。”
话音未落，那扇窗户被猛地关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窗帘再次拉得严丝合缝，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顾渊贴在消防梯上，摸了摸鼻子，无声地笑了笑。
脾气真大。
但鱼，总算咬钩了。
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消防梯，融入夜色。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些。夜风依旧凉，却仿佛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鲜活气。
走到自家楼下，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
窗口黑暗。
但他脚步却微微一顿。
楼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很轻微，像风吹动了垃圾袋。
顾渊的身体瞬间进入戒备状态，那丝气息悄然流转。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那片阴影。
没有人。
只有一只黑猫，从垃圾桶后蹿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远了。
错觉？
顾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丝极淡的、不属于猫的视线。
他没有停留，快步上楼，开门，闪身进屋，动作一气呵成。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今夜访客，看来不止他一个。
叶锦？买家？还是……另一股势力？
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深了。
但他眼底，却燃起一丝兴奋的火焰。
水浑了，才好摸鱼。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街道空旷，路灯昏黄，那只黑猫早己不见踪影。
一切如常。
只有风，穿过狭窄的楼间距，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放下窗帘，嘴角却缓缓勾起。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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