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七年三月,江南的春雨己连绵下了西十余日。越州山阴县的田埂上,泥水没过脚踝,老农陈阿公蹲在自家秧田边,望着被洪水冲垮的田埂,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砸在泥地里。他身后的茅屋半边塌了,妻子抱着生病的小孙子,坐在漏雨的门槛上,哭声被风声雨声压得断断续续。
“官爷,行行好,这青苗钱真的还不上了!”见两个穿着青色公服的小吏扛着锄头走来,陈阿公连忙爬起来,膝盖在泥地里磕出两道血印,“今年春涝,秧苗全淹了,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哪还有钱还啊!”
领头的小吏是县尉手下的差役周五,他踢开脚边的烂泥,手里的锁链“哗啦”作响:“陈阿公,不是咱们不近人情,这是朝廷的规矩——青苗钱春借秋还,现在都三月了,过了清明就是还期,你不还,咱们也没法交差。”
另一个差役王二跟着帮腔道:“再说了,去年你借青苗钱时,可是画了押的。现在要么还钱,要么就跟咱们回县衙,让县尉大人处置!”
“我真的没钱啊!”陈阿公死死抓住周五一的衣角,“要不你们把我这破茅屋拆了卖钱?要不……要不把我这把老骨头卖了?只求你们别抓我,我还要照顾生病的孙子啊!”
周五一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陈阿公重心不稳,摔在泥地里,半天爬不起来。妻子见状,抱着孙子扑过来,哭喊道:
“你们这群挨千刀的!官府借青苗钱时说‘助农渡荒’,现在却逼得我们家破人亡,这跟豪强有啥不一样!”
“你敢骂官府?”王二眼睛一瞪,就要上前推搡,却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马沿着田埂走来,为首的官员穿着绯色朝服,腰间佩着金鱼袋,正是刚从两淮巡查回来的提举常平官曾布。
曾布勒住马缰,看到泥地里的陈阿公和哭泣的妇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翻身下马,走到周五一面前,沉声道:“本官奉制置三司条例司之命,巡查江南青苗法推行情况,你们在此为何与百姓争执?”
周五一见是提举常平官,顿时慌了,连忙躬身道:“回曾大人,这老农去年借了青苗钱,如今到期不还,小人是来催缴的。”
“催缴?”曾布看向陈阿公,见他浑身是泥,膝盖还在流血,语气更沉,“今年江南春涝,朝廷己下旨,受灾州县青苗钱可缓缴半年,你们不知道?”
周五一眼神闪烁:“小人……小人没收到县衙的文书。”
“没收到?”曾布冷笑一声,转头对身后的随从道,“去山阴县衙,把县尉和主簿叫来,就说本官要查青苗钱缓缴文书的下落!”
随从领命,策马而去。周五一和王二脸色发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曾布蹲下身,扶起陈阿公,又让随从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药材,递给陈阿公的妻子:
“老人家,朝廷的旨意,不会让百姓为难的。你们先安心治病,青苗钱的事,本官自会处理。”
陈阿公接过干粮,老泪纵横:“谢大人!谢大人!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曾布站起身,望着远处被洪水淹没的大片秧田,心中沉甸甸的。他这一路从两淮过来,见了太多像陈阿公这样的农户——春涝冲毁农田,青苗钱到期催缴,地方官为了政绩,要么隐瞒灾情,要么强行催缴,百姓怨声载道。
他想起王安石在条例司说的“新法需护民”,又想起御史台弹劾“新法害民”的奏疏,只觉得胸口发闷。
半个时辰后,山阴县尉和主簿匆匆赶来。县尉一见曾布,就知道事情败露,连忙跪地请罪:“曾大人恕罪!缓缴文书下官收到了,但……但之前为了完成青苗钱借贷率,下官己向州府报了‘无灾情’,若是缓缴,州府那边会怪罪,所以……所以才没公示。”
“所以你就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催缴?”曾布的声音带着怒意,“朝廷推行青苗法,是为了助农,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官员邀功请赏!你可知因你隐瞒灾情,山阴县己有三户农户自缢,五户卖儿卖女?”
县尉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曾布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的怒意渐渐转为无力——这不是山阴县一个县的问题,两淮、江南的不少州县,都存在这样的情况。
地方官为了政绩,曲解新法、隐瞒灾情,而这些事,远在汴京的王安石,未必能及时知晓。
“将山阴县尉和主簿押解回京,交由大理寺审讯。”曾布对随从下令,又对赶来的山阴县丞道,“即刻公示朝廷缓缴旨意,安抚受灾百姓,统计灾情,上报州府和条例司。若再有官员敢隐瞒灾情、强行催缴,本官定斩不饶!”
县丞连忙躬身领命。曾布翻身上马,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山阴县的事解决了,还有更多的“山阴县”在等着他。而此时的汴京,一场针对新法和王安石的风暴,己在悄然酝酿。
同一时刻,汴京城御史台内,御史中丞吕诲正拿着一份《江南灾情与青苗法弊端疏》,与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商议。疏中详细记载了江南春涝的灾情,以及地方官强行催缴青苗钱导致百姓家破人亡的事实,末尾还附了二十余户受灾农户的联名诉状。
“诸位大人,如今江南灾情严重,新法弊端尽显,正是弹劾王安石的好时机!”吕诲将奏疏递给众人,语气激昂,“王安石推行新法,说是‘富国强兵’,可如今却逼得百姓卖儿卖女、自缢身亡,这哪里是‘富国’,分明是‘害国’!”
司马光接过奏疏,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紧锁:“江南春涝,朝廷虽有缓缴旨意,可地方官却隐瞒不公示,这背后,定是王安石督查不力。若再让他继续推行新法,恐会引发民变。”
文彦博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不仅如此,我还听说,陕西路推行保甲法,地方官为了凑够保甲人数,强行抓壮丁,导致不少农户误了春耕。咱们只需将江南青苗法弊端和陕西保甲法乱象一并上奏,再联合宗室大臣进言,陛下就算再想护着王安石,也不得不考虑民心和朝局。”
“宗室大臣那边,我己联络好了。”吕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曹国舅和岐王都对新法不满,说新法触犯了宗室利益,他们愿意随咱们一同面圣,弹劾王安石。”
众人商议完毕,当即决定次日早朝,联名弹劾王安石。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敲在御史台的青瓦上,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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