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紫宸殿内的争论如期而至。御史中丞蔡确率先出列，捧着弹劾奏疏，语气激昂：“陛下，官制改革裁撤冗官、合并机构，虽意在精简，可如今朝中官员多为三朝老臣，若骤然裁撤，恐引起朝局动荡。臣请陛下暂缓改革，待民心安定后再议！”
“蔡中丞此言差矣！”
参知政事吕惠卿立刻反驳，“三冗问题积弊己久，官制混乱，权责不清，导致政令不通，若不及时改革，新法推行只会更加困难。陛下推行官制改革，正是为了理顺朝政，何来‘朝局动荡’之说？”
“吕参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枢密副使冯京上前一步，沉声道，“裁撤冗官，需安置妥当，可如今陛下只提裁撤，未提安置之法，那些被裁的官员，若心怀不满，暗中阻挠新法，岂不是得不偿失？”
“冯副使不必担心，朕己有安置之法。”神宗开口道，目光扫过阶下的大臣，“被裁官员中，有才者可调往州县任职，辅佐新法推行；无才者可致仕，朝廷给予半俸，以安其心。朕意己决，官制改革从下月起，先从中书省、枢密院开始，逐步推行至全国，谁也不得再议！”
见神宗态度坚决，蔡确、冯京等人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反驳，只得躬身领旨。吕惠卿、曾布等人脸上露出喜色，连忙躬身道：“陛下英明！官制改革推行后，朝政定能焕然一新，新法也能顺利推行！”
神宗微微点头，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官制改革的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阻力在等着他。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改革，不仅没能让朝局焕然一新，反而因为吕惠卿与曾布的权力争斗，让变法派内部的分裂越来越严重。
散朝后，神宗独自留在紫宸殿，望着案上的西夏地图，手指在永乐城的位置轻轻点了点。熙宁五年西征的胜利，让他看到了消灭西夏的希望；而如今，随着国力的增强，他觉得，是时候再次对西夏用兵了。
他召来枢密使文彦博，语气坚定地说：
“文卿，传朕旨意，命陕西路经略使种谔、鄜延路经略使沈括，整军备战，待明年开春，朕要再次西征西夏，一举消灭这个心腹大患！”
文彦博心中一惊，连忙劝阻：“陛下，官制改革刚推行，新法尚在调整，此时西征，恐国力不支。而且西夏虽有内乱，却仍有很强的战斗力，不可冒进啊！”
“文卿不必多言。”
神宗打断他的话，“朕意己决。富国强兵，终究要靠一场大胜来证明。明年开春，朕要让西北的捷报，传遍整个大宋！”
文彦博看着神宗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躬身领旨。他走出紫宸殿，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满是忧虑——他担心，这场神宗寄予厚望的西征，不仅不能带来胜利，反而会让大宋陷入更深的危机。
而远在江宁的王安石，此刻正站在半山园的银杏树下，望着飘落的树叶。他不知道神宗己决定再次西征，也不知道官制改革己开始推行。他只是觉得，这江宁的秋天，比往年更冷了些。
他轻轻拾起一片银杏叶，放在掌心，喃喃道：“雱儿，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陛下。这新法的路，爹走不动了，接下来，就看陛下的了。”
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像是在为这场未完的变法，奏响一曲悲壮的挽歌。而汴京城的宫墙内，宋神宗正站在御案前，望着西夏地图，心中满是对胜利的期盼。
他不知道，这场他精心策划的西征，最终会以怎样惨烈的方式收场，更不知道，这场惨败，会让他的生命，走向尽头。
元丰八年正月，汴京城连降了三日大雪，宫墙内的红梅被积雪压弯了枝桠，寒风吹过福宁殿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殿内缠绵病榻的帝王哀鸣。
宋神宗赵顼侧卧在龙榻上，身上盖着三层驼绒锦被，却仍止不住地发抖。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颧骨因久病而凸起，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灰雾，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内侍张茂则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起一勺参汤，递到他唇边，却被他虚弱地偏头躲开，汤药洒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陛下，多少喝一点吧。”张茂则的声音带着哽咽，“太医院说，您需得补些元气，才能撑过这寒冬。”
神宗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定定地望着床顶的蟠龙帐。帐上的金线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往日的威严，恍惚间，他竟觉得那龙纹化作了永乐城的断壁残垣——元丰五年九月的那场惨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至今仍插在他的心上。
他还记得，元丰西年西月，西夏梁太后幽禁惠宗、擅权作乱的消息传到汴京时，他曾在紫宸殿拍案而起，对群臣说“天赐良机，朕必灭西夏，复祖宗故地”。
那时的他，看着府库中因新法积累的粮草钱帛，看着边境整训完毕的二十万大军，满心都是“富国强兵”的壮志。
他亲自制定西征方略，命李宪出熙河、种谔出鄜延、高遵裕出环庆，三路大军齐发，约定在灵州会师，首捣西夏腹地。
可他没料到，种谔为争头功，擅自提前出兵，打乱了全盘部署；高遵裕率军慢吞吞行军，还在灵州城外放走了西夏的援军；更没料到，永乐城会那么快就破了。
这座他亲自选址、耗巨资修建的“横山要塞”，只守了十三日，就被西夏兵攻破。城破那日，守将徐禧、李舜举战死，近万宋军将士殉国，无数粮草器械落入西夏手中，黄河岸边的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河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永乐……永乐城……”神宗忽然喃喃出声，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将士们……朕对不住你们……”
张茂则连忙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安慰：“陛下，都过去了，您别再想了，安心养病要紧。”
“过不去……”神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朕以为……以为新法富了国，就能强兵……就能让大宋不再受外辱……可到头来……还是败了……败得那么惨……”
他想起永乐城失陷的消息传到汴京时的情景——那日他正在崇政殿与大臣商议元丰改制的后续事宜，信使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捧着染血的急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永乐城破！徐将军战死！万余将士……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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