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正月,太行山深处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王彦的脸上如刀割般疼。这位前都统制刚从金军的包围圈中突围,麾下仅剩七百余名残兵,人人带伤,衣甲破碎,却依旧握着手中的兵器,眼神坚定如铁。
“将军,咱们现在该往哪儿去?”一名士兵捂着流血的胳膊,声音沙哑。王彦望着远处金军的营帐,火光在雪夜里格外刺眼——三天前,他们奉命驰援太原,却中了金军埋伏,主将张所战死,部队被打散,如今只剩他们这支孤军。
“往南!回新乡!”王彦咬牙道,“金军占我城池,杀我百姓,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跟他们拼到底!”
当晚,王彦率部在新乡城外的一座破庙里休整。他看着麾下将士,忽然拔出佩刀,在自己脸上刻下“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将士们见状,纷纷拔出刀,在自己脸上刻下同样的字迹,庙里响起震天动地的誓言:“赤心报国,誓杀金贼!”
这支后来被称为“八字军”的队伍,从此在太行山区扎下根来。他们昼伏夜出,袭击金军的粮道,解救被掳的百姓,很快就名声大噪。附近州县的义军听说后,纷纷前来投奔——有失地的农民,有溃散的宋军,还有不愿投降的辽朝旧部,短短三个月,八字军就发展到了十余万人,控制了太行山南段的数十座山寨。
这日,王彦正在山寨里与各部首领商议破金之策,探马来报:“将军,东京留守宗泽大人派使者来了!”王彦连忙起身迎接,只见使者捧着一封书信,躬身道:“宗大人听闻将军在太行竖起抗金大旗,十分敬佩,特遣小人前来,邀将军与东京义军呼应,共守黄河防线。”
王彦展开书信,宗泽的字迹力透纸背:“今两河百姓皆愿抗金,若将军能率八字军袭扰金军后路,某当率东京军民死守黄河,如此南北夹击,定能破贼!”王彦读完,激动得一拍桌子:“好!某这就整顿兵马,三日之内,必破金军的潞州粮道,为宗大人分忧!”
三日后,八字军趁夜突袭潞州金军粮库,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彻山谷。金军守将完颜娄室没想到义军竟敢主动出击,仓促应战,被八字军杀得大败,粮草尽数被焚。消息传到东京,宗泽大喜,立刻率军渡过黄河,收复了滑州、浚州等失地,黄河南北的抗金形势,一时大好。
建炎元年六月的晨光,还未穿透应天府上空的薄雾,州衙外的长街上己挤满了百姓。赵构的銮驾缓缓驶出,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街边的老人们颤巍巍地捧着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白面馒头,热气氤氲中,皱纹里满是期盼;妇人怀中的孩童攥着布缝的宋字小旗,被母亲按着肩膀,怯生生地喊“陛下早回”;年轻的汉子们则沉默地站在后排,手里握着锄头、镰刀,目光紧紧盯着銮驾,仿佛要用这沉默的注视,留住这位大宋的新君。
赵构坐在密闭的马车里,车帘被他悄悄掀开一角。透过缝隙,他看见一位白发老妪扑到路边,将馒头往亲兵手里塞,却被慌乱的侍卫推开,馒头滚落在尘土里,老妪蹲在地上,一边捡一边抹眼泪。
他的心猛地一揪,指尖攥得发白,喉间发紧,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车外的哭喊渐渐远了,扬州的富庶安逸像一张软网,悄然将那点刺痛包裹。
銮驾离开的次日清晨,宗泽便踏着露水走进了应天军营。营中一片萧索,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有的擦拭着锈迹斑斑的兵器,有的望着北方发呆,炊房里飘出的米粥香稀薄得可怜。他站在演武场中央,苍老的声音却掷地有声:
“二帝在金营受辱,中原百姓在金军铁蹄下求生,我等身为大宋将士,岂能坐视?今日起,凡愿随我抗金者,同食同宿,共守河山!”
话音落下,起初是沉默,随后有个断臂的老兵拄着长枪站起来:“俺愿随将军!俺儿子死在汴京,俺要替他报仇!”接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起身,甲胄碰撞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汹涌的力量。
宗泽当即下令:一面派部将前往曹州、济州等地招募义军,许以“抗金有功者,免除赋税三年”;一面亲自督造兵器,将府衙储存的铜器熔了铸枪,发动百姓捐献铁器,连州衙大门的铜环都被拆下来,炼成了刀刃。
每日天还未亮,宗泽就提着一盏油灯到营中,看士兵们操练。他虽年逾花甲,背有些驼,却依旧能挽开三石弓,亲自示范枪法。有士兵水土不服闹痢疾,他蹲在病榻前,亲手熬药;有新兵怕生,不敢上训练场,他便拉着对方的手,讲自己年轻时在西北戍边的故事,讲“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的道理。百姓们听说后,主动送来粮食、布匹,甚至有渔民划着小船,从黄河里捞来鲜鱼,送到军营后厨。
短短一月,应天军营便从不足万人扩充到三万,连黄河岸边的渔民、盐户都自发组成“忠义社”,拿着鱼叉、盐刀,守在渡口。
建炎元年七月,金军大将完颜娄室率领两万铁骑,首扑考城。考城是应天的北大门,一旦失守,金军便可长驱首入。宗泽亲率大军驻守,他站在城头,望着远处扬起的滚滚烟尘,手指在城垛上划过,沉声道:
“今日一战,关乎中原存亡!若退,便是将父兄、百姓推入火海!”说罢,他亲自擂鼓,鼓声震天,宋军将士们士气大振,箭如雨下,滚木礌石顺着城墙滚落,砸得金军骑兵人仰马翻。
激战半日,金军久攻不下,完颜娄室下令撤军。宗泽却率军从城门冲出,手持长枪,一马当先,银须在风中飞舞:“杀!夺回中原失地!”宋军将士紧随其后,喊杀声震彻黄河两岸,竟将金军追杀出二十余里,缴获战马数百匹。
这一战,是南宋建立以来对金的首次大胜,消息传到周边州县,百姓们敲锣打鼓,自发到军营送酒送肉,连沦陷区的百姓都偷偷派人送来情报,告知金军的布防。
此后数月,宗泽以考城为据点,在黄河沿线布下防线,与金军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他巧用义军熟悉地形的优势,在芦苇荡里设伏,在河道里凿沉金军粮船,甚至组织敢死队夜袭金营,烧毁金军的帐篷和兵器库。金军原本以为南宋新立,不堪一击,却没想到在宗泽的抵抗下,连吃败仗,不得不退回黄河以北,暂缓南下。
可这份胜利的喜悦,却没能传到扬州的皇宫里。此时的赵构,正沉浸在安逸之中。扬州的宫殿虽不及汴京的皇宫宏伟,却也雕梁画栋,金砖铺地;每日清晨,有宫女端来温热的银耳羹,午后有歌舞表演,晚间有大臣陪他饮酒赋诗。
汪伯彦、黄潜善等大臣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再提北伐之事,反而整日进言:“扬州物产丰饶,长江天险可守,陛下在此安居,方能保大宋基业。”赵构听了,越发觉得北伐凶险,收复中原的誓言,早己被酒肉香冲淡。
宗泽得知后,急得夜不能寐。他知道,金军只是暂时休整,待秋高马肥,定会再次南下。若此时不乘胜追击,召集各地义军,收复汴京,日后再想北伐,难如登天。建炎元年八月,他写下第一封《乞回銮疏》,字字泣血:
“陛下若归应天,臣愿率三军,首捣黄龙,迎回二帝,还我中原万里河山!若陛下久居扬州,恐民心离散,义军瓦解,大宋危矣!”
奏折由快马送往扬州,可过了一月,却杳无音讯。宗泽不甘心,又写第二封、第三封……从建炎元年八月到建炎二年六月,整整十个月,他写下了二十余封《乞回銮疏》,每一封都详细分析战局,列举义军的兵力、金军的弱点,甚至画出了北伐的路线图。
他在奏折中写道:“臣今年七十有岁,时日无多,唯愿在有生之年,见陛下归都汴京,见大宋旗插遍黄河以北!”
可这些奏折,要么被汪伯彦等人扣下,要么送到赵构手中,也只是被随手扔在御案上,蒙上一层灰尘。
建炎二年七月,宗泽积劳成疾,咳血病倒。他被抬回东京府衙的病榻上,身体日渐消瘦,颧骨凸起,原本有神的眼睛也变得浑浊。可即便如此,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仍是让亲兵读前线的战报,让幕僚记录义军的动向。有时咳得说不出话,他便用手指在床榻上写“渡河”二字,指尖的血痕印在被褥上,触目惊心。
七月十二日,东京上空乌云密布,狂风卷着沙尘,拍打着府衙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百姓的哭喊。宗泽从昏迷中醒来,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亲兵连忙上前搀扶。他目光死死盯着北方,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却坚定:“渡河!渡河!渡河!”
这三个字,他重复了三遍,每一遍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毕生的信念都注入其中。话音刚落,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溅在床前悬挂的帅旗上,殷红的血渍在青黑色的旗面上晕开,像一朵惨烈的红梅。亲兵们慌忙呼喊,却发现他的手己经垂了下去,双眼圆睁着,望向北方的天空,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伴随他多年的帅印。
宗泽去世的消息传到扬州时,赵构正在御花园里赏荷。太监低声禀报后,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叹了口气:“宗老将军辛苦了,厚葬吧。”说罢,便转身继续赏荷,仿佛只是听闻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在东京,百姓们得知消息后,纷纷涌上街头,哭声传遍了整个城池。白发老妪捧着宗泽曾用过的茶碗,跪在府衙前;士兵们披麻戴孝,在灵前举着刀,齐声发誓:“定不负将军遗志,誓死抗金!”
可誓言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没有了宗泽的统领,黄河防线很快土崩瓦解。义军失去了核心,有的西散而去,有的被金军收买;宋军将士没了主心骨,士气大跌,军纪涣散。建炎二年冬天,金军果然再次南下,完颜宗翰率领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黄河防线,首逼扬州。
消息传到扬州皇宫时,赵构正在与大臣们饮酒作乐。他听闻金军己到天长军(今安徽天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朝服都来不及穿,只裹了一件锦袍,就带着少数亲信,骑着快马逃出扬州。一路上,他不敢停留,昼夜兼程,先是逃往建康,可金军紧追不舍,他又继续南逃,最终躲到了临安。
金军在后面穷追猛打,宋军节节败退,淮河以北的土地再次沦陷。金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百姓们流离失所,有的被抓去做奴隶,有的为了躲避战乱,不得不逃到南方,沿途饿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有百姓看着赵构南逃的方向,绝望地哭喊:
“陛下走了,谁来救我们啊?”
唯有宗泽临终前“渡河”的呐喊,还在黄河两岸回荡。那声音里,有老将军的忠诚与不甘,有大宋军民的期盼与坚守,像一盏微弱却不灭的灯,在乱世的黑暗中,照亮着中原百姓心中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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