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是带着铁锈味来的。
林枫被窗棂上的噼啪声惊醒时，檐角的铁马正被风扯得乱响，像谁在暗处扯着嗓子哭。他摸黑披衣起身，脚刚沾地就踩到片冰凉——昨夜晾在门槛的草药没收进来，此刻己被雨水泡得发胀，黄芩的根须在青砖上晕开浅黄的水渍，像幅洇了墨的画。
“遭了。”他心里一紧，抄起墙角的油布就往药圃跑。
药圃在院子东侧，用竹篱笆围出半分地，种着薄荷、紫苏、还有楚灵儿前几日刚栽的还魂草。此刻篱笆被狂风掀塌了半边，雨水混着泥水流得满地都是，几株刚抽芽的紫苏被冲得东倒西歪，最让人心疼的是那片金银花藤，本就快开花了，如今藤蔓被风卷得缠成一团，像堆乱麻。
林枫顾不上挽裤脚，首接踩进泥里，伸手去扶金银花的架子。竹架己经断了两根，他只能用胳膊圈住最粗的主藤，尽量不让风雨把它连根拔起。雨点子砸在背上生疼，他却忽然想起楚灵儿白天的话：“金银花最皮实，就算被淹了根，晒两天太阳还能活。”
可此刻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花苞，他心里还是发沉。这圃药是楚灵儿的心血，从翻土到下种，她每天天不亮就来侍弄，连浇水都要算着时辰，说“辰时的水最养根”。前几日她还指着那串最大的花苞笑：“等开了花，摘下来晒干，给林枫泡茶喝，败火。”
“林枫？”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惊得他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藤条摔了。回头见楚灵儿举着盏油灯站在篱笆外，裤脚沾着泥，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你怎么来了？”林枫急道，“膝盖还没好，淋了雨要发炎的！”
“听着风声不对，猜你准在药圃。”楚灵儿把油灯往高处举了举，光晕里能看见她膝盖上的绷带渗开了点暗红，“我带了绳子和木桩，先把架子扎牢再说。”她说着就要跨过篱笆，却被林枫喝住。
“别动！”他几步跨过去，小心地扶着她往屋檐下退，“你在这儿看着，我来弄。”见她还想争辩，又补了句，“再不听话，下次换药我就用最疼的那种草药。”
楚灵儿果然抿着嘴不说话了，只是举着油灯往药圃里照。灯光穿过雨幕，在泥水里晃出细碎的金点，林枫借着光重新搭架子，她就在旁边递绳子、扶木桩，偶尔说句“左边再绑紧点”“那根藤快断了，先别拽”。雨声太大，两人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却没觉得累，反倒像小时候在雨里追着跑，浑身湿透了还傻乐。
折腾到后半夜，风势总算小了些。篱笆重新扎好，金银花藤也被小心地拢回架上，虽然断了不少枝桠，好歹保住了根。林枫扶着楚灵儿往屋走，两人都成了泥人，踩过门槛时，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你看。”楚灵儿忽然指着墙角，那里堆着今早没收的草药，黄芩泡得发胀，却有几株冒出了新的白根，“我说吧，它们命硬。”
林枫笑了，刚要说话，却见她身子一歪，差点栽倒。他连忙扶住，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吓人，呼吸也有些沉。“发烧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打横抱起她往床那边走，“都怪我，让你淋了这么久的雨。”
楚灵儿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嘴里嘟囔着：“金银花没断……还能开……”
接下来的两天，楚灵儿果然发起高烧，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嘴里净说些胡话，一会儿喊“水浇多了”，一会儿又说“紫苏该间苗了”。林枫守在旁边，按时给她换药、喂药汤，夜里就趴在炕沿打盹。第三天清晨，他被一阵窸窣声弄醒，抬头见楚灵儿正坐起身，手里拿着根银簪，最强弃少2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最强弃少2最新章节随便看！在窗纸上划着什么。
“你醒了？”他惊喜地凑过去，却见窗纸上被划了个歪歪扭扭的木槿花，花瓣上还点着几个小点。
“想记着哪几株金银花断了枝。”楚灵儿声音还有些哑，指着那些小点，“等好了，我好做个记号，它们长新枝的时候，多施点肥。”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你看，你把我裹得像个粽子。”
林枫这才发现，自己竟给她盖了三床被子，还在她膝盖的绷带上缠了厚厚一层棉花。他挠挠头，正想说话，却见楚灵儿掀开被子要下床：“我去看看药圃。”
“别动！”他按住她，“我早看过了，薄荷被冲得剩了一半，不过根没坏；紫苏倒长得精神，可能雨水泡得正好；金银花……断了三分之一，但是没伤着主藤。”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压平的金银花叶，“我捡了些没被打湿的，夹在书里，等晒干了，照样能泡茶。”
楚灵儿看着那些叶片，忽然红了眼眶：“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麻烦？又是受伤又是发烧的。”
“傻话。”林枫把布包塞给她，“你忘了小时候，我爬树掏鸟窝摔断了腿，你守着我熬了三个通宵？那时候你才多大，端个药碗都晃悠。”他想起那时候，楚灵儿的辫子还没到腰，每天踩着小板凳给药罐添柴，药熬糊了就哭，哭完了再重新熬，“再说了，照顾你，比侍弄那些草药有意思多了。”
楚灵儿被他说得笑起来，刚要接话，却听见院外传来敲门声，还夹杂着张婶的大嗓门：“小林小哥！你家药圃的篱笆修好了？我家的茄子被雨冲得快没影了，能不能借你的绳子用用？”
林枫刚要应声，楚灵儿却拽了拽他的衣角，眼里闪着光：“让张婶进来坐坐，我正好问问她，茄子被淹了该怎么救。”
林枫心里一动。他知道，楚灵儿向来怕麻烦别人，这次主动要留人，是真的把这儿当成家了——不是她一个人的药圃，是他们俩的草木堂。
他拉开门，张婶拎着个篮子站在门口，见了他就笑：“你家这篱笆修得真结实，我刚才路过看了，比镇上木匠扎的还好。”话音刚落，她眼睛一亮，“楚姑娘醒啦？我给你们带了几个新摘的南瓜，熬粥喝，退烧最快。”
楚灵儿在屋里应道：“张婶快进来坐，林枫刚烧了热水。”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窗台的药罐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林枫看着楚灵儿和张婶坐在炕沿说话，一个说“紫苏间苗要留多宽的距离”，一个讲“南瓜花能当菜吃”，忽然觉得，这被雨水打湿的草木堂，比往日更热闹了些。
他走到院子里，蹲在药圃边。被冲倒的紫苏果然立了起来，叶片上还挂着水珠，亮晶晶的；薄荷丛里冒出了新的嫩芽，比原来的更绿；金银花藤上，竟有个小花苞顽强地鼓着，像颗攥紧的小拳头。
林枫伸手碰了碰那花苞，指尖沾了点露水。他想起楚灵儿划在窗纸上的木槿花，想起她发烧时嘟囔的话，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像这药圃里的草，看着弱不禁风，可只要根还在，一场雨过后，该发芽的发芽，该开花的开花，半点不含糊。
就像他和她，从隔着篱笆的试探，到雨夜里一起扶藤架，那些磕磕绊绊的日子，不就像这被风雨折腾的药圃吗？看似狼狈，却在泥土里悄悄扎下了更深的根。
“林枫！”楚灵儿在屋里喊他，“张婶说要教我们做南瓜饼，快来烧火！”
林枫应着，往屋里走时，脚步轻快了许多。屋檐的水还在滴，落在青石板上，叮咚，叮咚，像在数着日子，又像在催着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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