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劲儿，淅淅沥沥下了三天，草木堂的药圃里积了层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棚架上攀爬的藤蔓。楚灵儿蹲在畦边，小心翼翼地把刚出芽的紫苏苗扶起来——前两夜的风雨把幼苗打得东倒西歪，她正一棵棵地重新培土。
“慢点弄，别碰伤了根。”林枫端着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泡着新采的薄荷，绿叶在水中舒展，漾起细小的涟漪，“刚熬好的薄荷水，凉透了，喝一碗？”
楚灵儿首起身，额角沾着点泥土，鼻尖沁出细汗。“等会儿再喝，”她指着畦边几株蔫蔫的幼苗，“这几棵怕是活不成了，得赶紧补种。”说着拿起小铲子，往土里埋新的种子，指尖被泥水染得发暗，却动作麻利，“你看这雨，再下下去，连金银花都要烂根了。”
林枫放下木盆，蹲到她身边帮忙。泥土湿软，手指陷进去能摸到藏在土里的蚯蚓，带着股潮湿的腥气。“我上午去镇里的药铺问了，他们说今年的紫苏种子发得不好，要不要我托人从邻县再买些来？”
“不用啦。”楚灵儿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十几粒的种子，“这是去年自己留的种，比买的靠谱。你看，度多好。”她捏起一粒凑到他眼前，阳光正好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种子外壳泛着油光。
林枫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难熬了。他伸手拂去她脸颊上沾的草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皮肤，像触到一片温热的花瓣。两人都愣了一下，楚灵儿慌忙低下头，把种子埋进土里，耳根悄悄红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裂开道缝隙，露出片洗过似的蓝。林枫抬头时，看见几只燕子斜斜掠过屋顶，翅膀上还沾着水珠，落在院角的晾衣绳上，叽叽喳喳地啄着绳上的布条。
“你听，”楚灵儿忽然轻声说，“燕子好像在说天晴了。”
林枫侧耳听着，倒真从鸟鸣里听出几分雀跃的意思。他笑起来，刚要说话，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药铺的老掌柜，背着个藤编药箱，裤脚卷到膝盖，沾了不少泥。
“林小子，楚丫头，”老掌柜抹了把脸上的水，“城西张大户家的小孙子出疹子，哭闹不止，请你们去看看？那孩子对西药过敏，张大户急得首跳脚，说就信你们草木堂的法子。”
楚灵儿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我去拿药箱。”她的出诊箱总放在门边，里面整齐码着紫草膏、金银花露，还有林枫帮她打磨的竹制压舌板，边角光滑得像玉石。
林枫抓起墙角的油纸伞——怕等会儿再下雨，快步跟上她的脚步。穿过青石板路时，积水里映着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楚灵儿的裙摆偶尔扫过他的裤腿，带起细碎的水花。
张大户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妇人的哭声、孩子的啼哭声混在一起，像团乱麻。楚灵儿拨开人群走到床边，那孩子果然哭得脸红脖子粗，浑身起了成片的红疹子，小手抓得床单都皱了。
“别怕，阿姨看看。”楚灵儿放柔了声音，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额头，温凉的触感让孩子哭声渐歇。她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脉，转头对张大户说：“是湿热疹子，不是过敏。我开副洗剂，用马齿苋和金银花煮水擦身，再配点口服的清热汤，今晚就能见效。”
她一边写药方一边解释：“别给孩子穿太厚，疹子怕闷。煮药的水要晾到温凉再用，擦的时候轻些，别弄破疹子。”
林枫在一旁帮着碾药，石碾子转动的声音沙沙响，把周围的嘈杂都压下去几分。他看着楚灵儿耐心地给孩子母亲演示擦药的手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还带着伤，却总想着先治好别人。
孩子喝了药没多久就睡安稳了，张大户千恩万谢地塞来个红包，被楚灵儿笑着推回去：“邻里街坊的，拿什么钱。等孩子好了，让他来草木堂摘朵向日葵玩。”
回去的路上，晚霞把云染成了橘红色。楚灵儿忽然停下脚步，从出诊箱里拿出个小纸包递给林枫：“给你的。”
纸包里是几块杏仁酥，边角有些碎了，却透着甜香。“张大户家的厨娘给的，说谢我们帮忙。”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爱吃甜的，你尝尝？”
林枫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甜而不腻，像此刻的晚风。“好吃。”他看着楚灵儿被晚霞映红的侧脸，忽然说，“等药圃里的紫苏长好了，我们做紫苏杏仁酥吧？”
楚灵儿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里盛着晚霞的光：“好啊。”
回到草木堂时，月亮己经升起来了，挂在药圃的竹架上，像块被擦亮的银元宝。林枫帮楚灵儿收拾出诊箱，发现底层压着张纸条，是他前几日写的——“向阳花种子需日照六小时以上，忌涝”。字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却一笔一划看得清楚。
他抬头时，楚灵儿正蹲在畦边，给补种的紫苏苗浇水，月光落在她背上，像披了层薄纱。药圃里的新苗在夜露里舒展叶片，仿佛能听见它们拔节的声音。
林枫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向阳花更需要呵护——比如此刻的安宁，比如身边这个人眼里的光。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另一把水壶，在她身边蹲下，和她一起，把清凉的水浇进的泥土里。
月光下，两双沾着泥的手，正悄悄托起一片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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