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裹着的蓑衣还沾着夜露,天刚蒙蒙亮就蹲在街角搓手。
他盯着对门张屠户家的铜铃——那铃铛本是拴在猪脖子上的,此刻正悬在门楣下,卯时三刻的天光里,铜身突然泛起细密震颤,"叮"的一声轻响。
"又响了!"老陈噌地站起来,蓑衣带子"啪"地崩断。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隔壁刘婶家,正瞧见她家窗沿的铜铃也在抖,像被无形的手指拨了弦。
再往西跑,西市茶铺的铃铛、南城门的警示铃、北巷铁匠铺的风动铃,全在同一刻轻颤,清响连成串,惊得屋檐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李主管!
李主管!"老陈踹开李瘸子家院门时,正撞见表屋瓦罐"嗡"地共鸣。
李瘸子单腿支着矮凳,浑浊的眼睛盯着灶台——那口装腌菜的粗陶瓮正微微发颤,里面竟传出童声,细弱却清晰:"月光光,照地堂......"
"是狗蛋!"李瘸子拐杖"咚"地砸在地上。
他扑到灶台边,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陶罐,指节抖得像筛糠。
狗蛋是他小孙子,去年春上闹瘟症没的,走前总趴在他膝头哼这首童谣,声音软得像新棉花。
此刻陶罐里的调子比记忆中更轻,却尾音里带着点奶声奶气的拖腔,和狗蛋趴在他怀里撒娇时一模一样。
"狗蛋儿......"李瘸子喉结滚动,眼泪砸在陶瓮上。
他摸黑去谷仓筛了半升新麦,石磨转得飞快,面粉细得能筛出月光。
蒸笼雾气里,他往每个素馍点了点红糖,不是甜,是暖。
田头音壤边,李瘸子单膝跪地。
音壤是块埋着无数碎陶片的土堆,每片陶都刻着安和城百姓的声音——有婴儿啼哭,有老妇念佛,有戏班起板的鼓点。
他把蒸笼搁在土堆前,馒头热气混着晨露,在空气里凝成小水珠:"爷爷给你蒸馍了,从前你总说'爷爷的馍比糖甜',现在......吃饱了再尝,成不?"
顾晏的狼毫笔在《城音录》上划出深痕。
他昨夜翻了半宿书,案头堆着十张时间轴比对图,每张都密密麻麻标着红圈:昨夜猫触琴弦在子时二刻,前夜雨打石阶在亥时初,再前夜孩童摔碗在戌时末——所有异动的声波轨迹,竟在地下绘出张蛛网图,最终全部汇向鸣心树的根系。
"这是......"顾晏突然按住图纸,指节发白。
鸣心树是安和城中心那棵老槐树,根系扎进地下足有两丈深,从前只当它是风水树,此刻看时间轴上的波动,每次声波汇流后,青玉碑的新芽都会抽长半寸。
他翻出前日测的红玉井光网数据,井中水面的涟漪纹路,竟和声波汇流图完全重合。
"原来如此!"顾晏突然笑出声,惊得书童手里的茶盏"当啷"落地。
他抓起笔在《声律卷》空白处狂草:"声脉如血脉,汇于树则活,哺于碑则生。
非人力引,是地脉自通!"墨汁溅在袖口他也不管,只觉得胸腔发烫——从前他总想着立规矩、定条法,此刻才明白,真正能让城活过来的,是这些散在人间的、最鲜活的声音。
西岭旧道的晨雾里,大牛的玄铁刀鞘撞在山石上。
他带着五个护卫正巡查,忽听山壁传来"沙沙"响动。
抬头看,青藤缠满的石壁上,藤蔓正无风自动,叶片拍打节奏竟像戏班的板眼——"哒哒,哒——"是《忠骨行》里"归路迢迢"那折,他跟着苏云织听过十遍,闭着眼都能哼。
"有埋伏!"大牛横刀出鞘,刀光映得护卫们脸色发白。"搜山!
每块石头都给老子翻过来!天灾降临?我靠唱戏在末世建座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天灾降临?我靠唱戏在末世建座城最新章节随便看!"他踹开一丛灌木,惊起两只山雀,除了满地松针,什么都没有。
正欲收刀,脚下突然传来震动,像有人在地下敲鼓。
他"咚"地单膝跪地,耳朵贴紧地面——那震动里竟裹着调子,低沉粗哑,是昨夜戍边老兵酒后哼的"马革裹尸还"。
大牛的手慢慢松开刀柄。
他想起上个月北岭迁坟,挖出十二具穿甲胄的骸骨,骨缝里还卡着箭镞。
此刻地鸣的节奏,和那些老兵拍着大腿唱的调儿分毫不差。
他摘下头盔,指节重重叩在石上,三记闷响,像给老兄弟敬三杯酒:"传令各哨,往后凡闻风中有歌,不论真假,一律立定敬礼。"他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这是他们自己选的号角。"
苏云织站在集市口,手里捏着块染蓝的布角。
卖菜阿婆和买主讨价还价:"两把青菜换块盐,咸得能鲜掉牙!"尾音竟翘得像戏腔。
隔壁布庄的小丫头追着蝴蝶跑,喊的"等等我"拖长了,倒成了《牡丹亭》里"良辰美景奈何天"的起调。
她抬头看,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敲着铜签子,"当啷当啷"的节奏,和前日启音院孩子们念《三字经》的拍子一模一样。
"阿丑。"她唤来躲在茶棚后的哑戏班主。
阿丑打着手语:我都记着呢。
他展开怀里的牛皮纸,上面画着十八根地鸣石柱,每根石柱旁标着密密麻麻的小点——这是他用草绳系在柱上的铃铛,连续七夜自发动响的时间,竟和集市上随机采的市声频率完全吻合。
苏云织指尖抚过图纸上的小点,忽然笑了。
她回屋翻出母亲的旧戏服,水袖上的金线己经褪了色,可布料还是软得像云。
裁刀落下时,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改戏服,边裁边说:"戏服是死的,穿的人活了,它才活。"此刻她把裁好的布条分给启音院的孩子们,扎在发梢,绑在腿腕:"从前我们怕声音断了,拿戏谱当绳子捆着。
现在......"她摸着孩子们扎着蓝布的手腕,"让它们活得像野草,风往哪吹,就往哪长。"
月上中天时,苏云织坐在洞天戏台的青石阶上。
她手里还攥着那支朱砂笔,笔杆的竹纹磨得发亮,却始终没再落过纸。
远处百草园里,青玉碑旁的新芽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每摆一下,就有一缕极淡的旋律浮起来,像蛛丝,却和她的心跳一个节奏。
"娘。"她轻声唤,声音散在风里。
忽然指尖一凉,一滴露水落在手背上。
她抬头看,青玉碑底的细缝里正渗出水珠,顺着碑面缓缓滑落,在"柳春娘"和"苏云织"两个名字中间,"啪"地溅开。
蛙鸣突然密了起来。
不是池塘里的聒噪,是整片大地在哼,像母亲拍着她睡觉的轻哄,像戏班后台此起彼伏的调嗓,像集市上热热闹闹的讨价还价——所有声音都混在一起,却清得像洗过的月光。
苏云织仰起脸,任夜风吹乱鬓角。
她终于明白师傅说的"压得住台"是什么意思了——不是唱得响,不是扮得像,是让每个站在台上的人,都能听见自己心里的戏。
而现在,她的城,她的百姓,连泥土里的骸骨,都成了自己的角儿。
新芽又晃了晃,那缕旋律更清晰了些。
苏云织闭着眼笑,把朱砂笔轻轻搁在戏台边缘。
笔杆上的竹纹映着月光,像母亲从前给她描眉时,落在妆匣上的影子。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拖得老长,倒像是段没词的戏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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