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阿丑己经带着七个聋哑少年蹲在西头音壤点。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银亮的弧线,那是《采桑谣》的手语——左手虚握成桑篮,右手从"叶"划到"果",腕间的铜铃随着动作轻响。
少年们跟着比画,衣摆沾着露水,却没人缩手。
三夜了,他们总在鸡叫前摸黑过来,用脊背感受地脉的震颤,用掌心模拟戏腔的呼吸。
"阿丑哥。"最矮的小豆子突然拽他衣角,手指戳了戳地面。
阿丑俯下身,掌心贴上青石板——有细微的震动顺着指缝钻进来,像极了昨晚苏姑娘在戏台上唱《游园惊梦》时,灵泉翻涌的节奏。
他眼睛亮起来,抓住小豆子的手按在同一处,另一只手加快比画:"是地脉在应!"
此时的苏云织正站在洞天戏台的东南侧。
她盯着那座拇指高的微型土丘,喉间发紧。
昨日清晨这里还像块凝固的泥团,此刻却向西偏移了半寸,土丘顶端的微型松针竟泛着新绿。
更奇的是灵泉,水面上的波纹不是寻常的圆形扩散,而是蜿蜒的曲线——她掏出怀里的羊皮纸,上面拓着阿丑昨夜演示的《采桑谣》手语轨迹,两相重合,连转折处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她指尖抚过灵泉边缘,泉水突然漫过指节,带着烫人的温度。
那些曾被她忽略的细节在脑海里翻涌:老兵孙子说"歌变甜了"时,溪水漂来甜饼;断龙岭的铜锣应和摩斯码时,栈道自动显露——不是声浪本身有魔力,是震动的频率与地脉同频,是无声的共振唤醒了天地的记忆。
"苏姑娘!"顾晏的声音从戏台入口传来,青竹书简撞在他腰间的玉牌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发梢还沾着露水,显然是从书斋一路跑过来的,"我昨夜重读《山海声志》,发现古卷里记过'震为声骨'——"他忽然顿住,顺着苏云织的目光看向灵泉,瞳孔微微收缩,"这波纹......是阿丑他们的手语?"
苏云织点头,将羊皮纸递过去。
顾晏的指尖在纸上游走,突然低笑一声,书简"啪"地拍在石桌上:"声通耳,振通体,意通心!"他抓起笔在竹简上狂草,墨汁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声音能进耳朵,震动能透身体,只要心意相通,哪怕无声也能传情!"他抬眼时眸光亮得惊人,"我要改《传声篇》,再加三章:建静音传讯桩,刻螺旋纹路引震;编手语密码,把'安全''食物'这些词变成韵律手势——大牛的防卫队最适合学,他们甲片相撞的震动频率最稳!"
话音未落,城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大牛掀开门帘冲进来时,铠甲上的铜钉还挂着草屑。
他腰间的铜锣被撞得乱响,却掩不住嘴角的笑:"苏姑娘!
顾先生!
我们在断龙岭深谷救了一家!"他比划着,手忙脚乱地学顾晏刚说的手语——掌心向上画圈是"寻路",双手交握是"同声",最后双手在胸前抱成圆,是"归家"。
"那小女娃才五岁,哑得厉害。"大牛喉咙发紧,从怀里摸出半片染血的衣襟,"她爹用牙咬开手指写的,说他们是柳河村的,困在谷里七天了。
我按先生教的,蹲下来用胸腔哼低频调,那丫头突然就哭了,回了个'欢迎回家'的手势——启音院教的!"他把衣襟递给苏云织,血字"柳河村"还带着体温,"他们说,地底下有嗡嗡声,像有人在敲鼓,顺着那声音走,就找到我们了。"
苏云织攥着衣襟,抬头正对上顾晏发亮的眼睛。
两人同时开口:"是阿丑他们的震动!"
消息传到灶房时,李瘸子正往竹杖上刻凸点。
他瘸着腿撞开木门,面案上的面团被带得滚到地上也顾不得,抓过一根竹杖就往工坊跑:"盲阿公!
把'东渠—粮仓—医馆'的路线编成鼓点!
用鼓面温度!
热是首行,凉是转弯!"他扯着嗓子喊,唾沫星子溅在竹杖上,"再做五十根!
不,一百根!
让流民闭着眼也能摸出回家的路!"
老盲艺人摸索着竹杖上的凸点,忽然笑出了声:"瘸子,这纹路像我娘以前拍我背哄睡的节奏。"李瘸子一怔,手抚过竹杖上的刻痕,喉咙发涩:"以前认路靠眼看,现在......"他吸了吸鼻子,"闭着眼也能听懂大地的心跳。"
月上中天时,苏云织独自坐在百草园。
那株前日才冒芽的青禾正无风自动,叶片摆动的频率——她数着,一下,两下,正是阿丑今日演示的《采桑谣》节拍。
她取出朱砂笔欲记,笔尖却突然悬空,在虚空中划出流畅的轨迹。
墨迹凝而不散,最终落成西个大字:"无声亦响"。
同一时刻,断龙岭的山坳里,阿丑正带着聋哑少年们席地而坐。
他们掌心贴地,有节奏地击打着:一下轻,两下重,三下连。
岩层深处传来闷响,像古钟被唤醒的震颤。
小豆子突然跳起来,指向山壁——石缝里渗出清泉,越涌越急,最终冲开一道半人高的暗河出口。
水流冲刷石壁的声音里,隐约传来模糊的童谣。
阿丑侧耳细听,眼眶瞬间发红——那是启音院孩子们每天清晨唱的《晨露谣》,"晨露落,菜苗青,阿娘叫我起早行......"
这声音裹着山风,掠过断龙岭的悬崖,拂过安和城的城墙,最后轻轻撞在东渠的青石堰上。
熟睡的守渠老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摸到枕边的铜铃——那是李瘸子新做的"触感警铃"。
他手指刚碰到铃身,就猛地惊醒:铃体正在微微发烫,震动频率比往日快了三倍。
老汉掀开被子冲出门,月光下,东渠的水面泛着奇异的银光。
他蹲下身,掌心贴上水面——水流的温度不对,比白日里暖了不止三度。
更怪的是,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无数细针在刺他的掌心,一下,两下,三下......
老汉抬头望向安和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隐约能看见戏台的飞檐。
他突然笑了,把铜铃系在腰间:"看来明儿个,有大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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