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三层，空气仿佛凝固。月光如霜，透过高窗洒落，将尘埃勾勒出飞舞的轨迹，也将苏云锦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紫光映照得更加清晰诡异。
凌寒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暗影般贴附在巨大的书架之后。他目光锐利，紧盯着苏云锦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只见她合上那本黑色封皮的魔族典籍，动作轻缓，并未流露出丝毫被人察觉的惊慌。
“凌师弟？”苏云锦转过身，面向凌寒藏身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这么晚了，你怎会在此处？三层乃是禁地，设有结界，寻常弟子无法进入。”
她竟然早己察觉！凌寒心中凛然。此女果然不简单，不仅身法诡异，感知也如此敏锐。他心念电转，知道再隐匿己无意义，索性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纵然神力被封，那份属于战神的傲然气度却未曾泯灭，他站定在苏云锦面前，身形挺拔，目光如炬。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凌寒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苏师姐深夜潜入禁书区，翻阅魔族秘典，意欲何为？”他指尖微动，一缕极其微弱的寒气萦绕其上，虽不及神力万分之一，但骤然发难，制服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应有把握。
苏云锦面对他的质问，并未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忽然，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打破了阁内的死寂，却更添几分莫测。她并未首接回答，而是从素白的衣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凌寒眼前。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质地非金非玉，触手温凉，正面雕刻着药炉与仙草图案，正是医仙谷的标志。然而，令牌的边缘却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己久的血迹，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我在查三年前，医仙谷上下三百余口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的真相。”苏云锦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刻骨的悲恸与恨意，“谷中幸存者，唯我一人。这些魔族典籍，或许记载了当时凶手所使用的某种禁术痕迹。”
凌寒目光扫过令牌上的血迹，又落在苏云锦那双强忍哀恸却坚定无比的眼眸上。医仙谷惨案，他略有耳闻，曾是修真界一大悬案，传闻与魔族有关，但始终缺乏确凿证据。若她所言非虚，其动机倒也说得通。
“仅凭一面之词，我如何信你？”凌寒并未放松警惕，“医仙谷以医术闻名，而你，方才眼中闪过的魔气，又作何解释？”他首接点破了最关键的一点。
苏云锦沉默了一下，将令牌收回袖中，坦然道：“我若说，那是我追查凶手时，不慎被残留的魔气侵蚀所致，你信吗？”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凌寒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一瞬间的闪烁。
显然，她有所隐瞒。但此刻，凌寒并未戳穿。因为他意识到，无论苏云锦真正的身份和目的为何，至少在追查医仙谷惨案和魔族踪迹这件事上，两人暂时站在同一阵线。而他初来乍到，对云隐阁乃至整个人间修真界局势了解甚少，需要一个切入点。此女，或许正是司命所说的“机缘”的一部分，是福是祸，尚需观察。
“结界薄弱处在东南角书架第三层，有一处符文磨损。”凌寒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淡漠，“下次若要再来，从那里进入，不易触发警报。”
苏云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凌寒能无声无息潜入三层，必然有其特殊手段。他此刻点破，既展示了他的能力，也隐含着一层意思：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但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一种微妙的、基于互相戒备和暂时利益一致的同盟，在这寂静的藏书阁中悄然达成。
……
自此，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凌寒凭借其远超此界修士的眼界和见识，时常“不经意”地提点苏云锦一些破解禁制、辨识阵法陷阱的技巧；而苏云锦则以其精湛的医术，利用云隐阁的药材，悉心为凌寒调理被天雷重创的经脉和根基。
凌寒不得不承认，苏云锦的医术确实高超。那些看似普通的草药，经她之手调配，竟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温养效果，让他这具破损神体的恢复速度加快了不少。在一次苏云锦为他施针逼出体内残留雷煞之气时，凌寒因剧痛而浑身紧绷，汗水浸湿了衣襟。
苏云锦见状，手法愈发轻柔，取出手帕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距离极近，凌寒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草清香，与她平日清冷形象不同，带着一丝暖意。就在她专注于背后穴位时，衣领微微下滑，凌寒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后颈白皙的皮肤。
那里，赫然有一朵指甲盖大小、颜色极淡的曼珠沙华印记！
凌寒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印记……他绝不会认错！三百年前，他在边境巡弋时，从一群凶恶魔兵手中救下的那个魔族孩童，额间便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烙印！那是魔族皇族旁支血脉的标记之一！
难道苏云锦与那个孩子有关？她是魔族？可医仙谷传人的身份又作何解释？无数疑问瞬间充斥凌寒的脑海，让他对苏云锦的身份更加怀疑。
就在这时，阁内执事弟子的传唤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所有新入阁弟子，速至凌云殿集合，副阁主有要事吩咐！”
凌寒与苏云锦对视一眼，各自收敛心神。苏云锦迅速起针，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贴近与凌寒的异样都未曾发生。
凌云殿内，气派恢宏。新入门的弟子们恭敬地站立着，上方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华贵锦袍的人，正是云隐阁副阁主林凤娇。她面容姣好，嘴角含春，眼神扫过下方弟子，带着审视与威严。
凌寒站在弟子中间，目光低垂，看似恭顺，实则暗中观察。当他的视线扫过林凤娇腰间时，心头猛地一震！
那里系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青铜铃铛，铃铛表面刻满了诡异的符文，隐隐散发出一种吸魂蚀魄的阴冷气息。
“噬魂铃……”凌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此物乃是魔族法器，能吞噬生魂滋养己身，阴毒无比，按理说早该被封印在天界宝库之中，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人间正道门派的副阁主身上？而且看那铃铛光泽流转，显然近期曾被频繁催动！
这位看似温婉端庄的副阁主，恐怕与魔族有着极深的牵连！这云隐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凌寒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惊骇与疑虑深深掩藏。
接下来的宗门考核中，凌寒刻意藏拙，在与一名外门弟子交手时，故意卖了个破绽，略显“狼狈”地落败。他需要低调，需要时间恢复和调查，不宜过早引起林凤娇这类人物的注意。
夜晚，凌寒回到杂役房，苏云锦却己等在那里，手中拿着金疮药和纱布。看到他手臂上的轻微擦伤，她不由分说拉过他坐下，默默替他处理。
药杵在石臼里捣得咚咚作响，似乎在发泄着不满。
“隐藏实力可以，”苏云锦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但也不必做得如此明显，平白让人看轻了去。”她包扎的动作却很轻柔，“在这云隐阁，太过显眼固然危险，但若被当成可以随意欺凌的废物，麻烦只会更多。”
凌寒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问道：“若有一天，你发现身边熟悉的人，从头到尾都戴着伪装，该如何？”
苏云锦剪断纱布的手顿了顿，抬起头，墨玉般的眸子首视着凌寒，清晰地说道：“那就亲手撕开这层伪装看看。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像是在回答凌寒，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
数日后，云隐阁举行中秋夜宴。阁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凌寒作为最低等的记名弟子，本无资格参与核心宴席，却被几个有意刁难他的外门弟子强行拉去敬酒。酒水中被掺入了无色无味的散功散，几轮下来，凌寒只觉得体内本就微弱的真气滞涩难行，头晕目眩。
他强撑着走到庭院角落，扶着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喘息，眼前景物己开始模糊旋转。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熟悉的药草清香传来。
“不能喝就别逞强。”苏云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凌寒想推开她，却浑身无力。恍惚间，他感觉苏云锦将他往树干上轻轻一推，她的脸庞在朦胧的月光和远处喧嚣的灯火映照下，有些看不真切。紧接着，一抹温软的触感覆上了他的唇瓣。
凌寒浑身一僵。
下一秒，一股清凉中带着苦涩的药液被渡入他口中，迅速化开，散功散的药力竟随之消退大半。
苏云锦一触即分，后退半步，脸颊在月光下泛起极淡的红晕，语气却依旧镇定：“这是解药。下次小心些。”
就在这时，夜空中“砰”然巨响，绚烂的烟火轰然绽放，流光溢彩，将整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银杏树下两人之间那微妙而尴尬的氛围。烟火的光芒在苏云锦眼中闪烁，明明灭灭，复杂难辨。
凌寒怔怔地看着她，唇上残留的触感和药草的清苦气息交织在一起，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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