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的手还握着铜尺，指节发白。祠堂门缝里的绿光一闪一跳，像喘气。他没动，眼睛盯着那道裂缝，耳朵听着梁顶的刮木声——咔、咔、咔，一声比一声急。
苏锦月站他身侧，呼吸浅但稳。她抬手，银簪从发间滑落，指尖一挑，簪子首插地面。一道微光顺着砖缝爬开，转眼围成圈，把跪在地上的周扒皮圈在中间。
周扒皮穿得还是那身笔挺西装，金丝眼镜歪了，嘴角却翘着。他慢慢抬头，看着李二狗：“你爹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瞪着我。”
人群炸了。
“砍了他！”
“烧了他的车！”
“让他给王婆子赔命！”
几个村民抄起锄头就要冲上去。李二狗一步跨前，左臂血刚止住，布条又渗红。他举起铜尺，声音不高，可所有人都听清了：“他是我爹案子的凶手，得让我问完。”
人墙停住了。
周扒皮冷笑：“问什么？问你怎么当个废物？还是问你娘为啥守寡二十年？”
李二狗没动怒。他蹲下来，和周扒皮平视，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页。边角烧焦，字迹模糊，可还能读。
“守正，非为权，非为利，只为人心不堕。”他念完，盯着周扒皮，“这是我爹写的。你当年毁山矿脉，害死十七口人，还栽赃给我爹。现在又想用唤魂铃开地眼，抽全村阳寿续命——你也配提‘人心’？”
周扒皮眼神闪了一下。
苏锦月往前半步，声音冷：“你二十年前被举报，家破人亡。可真正让你疯的是——你爹死了，你救不回来。所以你现在要逆生死，要永生，要掌控守护阵法，对不对？”
周扒皮猛地抬头：“你知道什么？我爹不是死，是被封进地脉！只要地眼重开，血月升空，他就能回来！我能活，他也能活！”
“那你拿王麻子当棋子？”李二狗问。
“他蠢，但他想他爹。”周扒皮嗤笑，“谁不想？你不想你爹回来？”
李二狗沉默一秒，然后摇头：“我爹要是活着，也不会认你这种人。”
话音落，他猛地将铜尺拍在周扒皮额前，金属撞肉，发出闷响。周扒皮脑袋一仰，眼镜飞出去。
“你说不说，都不重要。”李二狗盯着他，“我们己经毁了你的法器，拆了你的局。你养的尸傀，刚才那刮木声，是你最后的底牌吧？”
苏锦月抬手结印，指尖金光一闪。她对着梁顶一指，一道光柱射出，打入暗格。咔的一声，刮木声戛然而止。
周扒皮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灰败。
“你……你怎么能镇它？”他声音发抖，“那是我爹的魂引桩，绑着三十六具童尸炼的……没人能压住……”
“你能用邪法养，我就能让正法灭。”苏锦月收回手，银簪归位，“你爹早就是尸，不是人。你还想复活他？你根本不是想孝，你是想靠他掌控力量。”
周扒皮瘫在地上，肩膀开始抖。
“我是走得太远了……”他喃喃，“二十年前我发誓要报仇，后来发现守护阵法能改命……再后来，我只想活下去……永生……我不怕死，但我怕忘了我爹长什么样……”
他抬起脸，眼里全是血丝：“你们懂吗？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他站在矿坑里，叫我名字……我不停跑，可怎么也追不上……所以我才要开地眼，我要让他回来，哪怕是个鬼，我也要见他一面……”
没人说话。
风停了，喇叭里的童谣也断了。只有泥坑里的青铜铃，沾着灰，静静躺着。
李二狗站起身，看了苏锦月一眼。她点头。
他转身面对村民，举起铜尺：“今天这事，到此为止。周扒皮犯下的罪，一条都不会少判。但审判他的人，不是我们，是法律。”
有人喊：“可他差点烧了晒谷场！”
“他还害赵铁柱昏迷！”
“王婆子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李二狗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会把他交给警方，所有证据我都留着。包括他二十年前的矿难记录，包括他操控镇长的录音，包括他用蛊控制村民的痕迹——全都在。”
他顿了顿：“但我们不能变成他。以暴制暴，只会让更多人受伤。我爹教我的最后一课，是守住良心。”
人群慢慢安静。
苏锦月走到周扒皮面前，弯腰捡起他的眼镜，轻轻放在他膝盖上。
“你错了。”她说，“守护不是为了永生，也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安心种地，安心吃饭，安心睡个好觉。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复活，是执念。”
周扒皮低头看着眼镜，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可我己经回不去了……我连我爹坟在哪都不知道……”
两个村民上前，把他架起来，绑结实了，押到一边。
李二狗松了口气，左臂又疼起来。他扯下新布条，重新包扎。苏锦月递来一瓶药水，他接过，倒上去，嘶了一声。
“疼就叫出来。”她说。
“叫了也没用。”他咧嘴，“反正都习惯了。”
她没笑，可眼神软了一瞬。
远处传来脚步声。陈大壮带着几个青年走来，手里拎着电磁箱、改装车钥匙、还有从周扒皮办公室搜出的U盘。
“东西全收了。”陈大壮说，“信号塔那边也断了电源，黑衣人跑了几个，但大部分被抓了。”
“王麻子醒了没？”李二狗问。
“醒了，哭了一路，说对不起村里人。”
李二狗点头：“等他情绪稳了，让他去派出所自首。他有功有过，法律会判。”
陈大壮应了声，退到一旁。
孙二娘这时也来了，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我把这几天的账都理了，采购合同、运输记录、村民工分，全齐了。咱们村米项目，能继续。”
“好。”李二狗说，“明天就开始。”
赵铁柱拄着拐杖走过来，发电机背在肩上：“广播修好了，还能放音乐。要不要现在播点喜庆的？”
“别。”李二狗摇头，“先静一会。”
所有人安静下来。
祠堂门前，石狮子眼眶里的血线干了，只剩两道红痕。地缝合拢，草灰被风吹散。那只破喇叭挂在电线杆上，外壳裂了，可线路还通。
李二狗站在广场中央，铜尺插回腰间。他左臂包扎完毕，血没再流。苏锦月站他右边，旗袍开衩处的小剪刀收了回去，发间的稻穗银饰微微反光。
周扒皮跪在角落，头低着，一句话不说。
李二狗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漏下来，照在祠堂门上。
他刚要开口，苏锦月忽然抬手。
“等等。”
她盯着祠堂门缝。
绿光没了。
可门框底部，有一小片湿痕，像是……眼泪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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