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钻的嗡鸣戛然而止。
李二狗的手还握着机器，指节发白，掌心一阵阵发麻。耳朵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外面的声音忽远忽近。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喘着气，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水泥地上。
老李头端着一碗水走过来，递到他手里：“喝点。”
他接过碗，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你比你爹还能熬。”老李头看着他，声音不高，“那年修渠，他也是这样，干到半夜，最后咳出一口血才倒下。”
李二狗一愣，碗停在嘴边。
父亲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晃了一下——中山装，铜尺，总是温和地笑着，背却一点点弯下去。他没听人说过那天的事，可现在想来，那不是累出来的病，是扛下来的命。
他把空碗还给老李头，没说话，转身往晾晒台走。
脚步有点沉，像是踩在泥里。路过新改的房檐，有人家在挂窗帘；走过共用区，两个孩子蹲在藤网边数叶子；试验田边上，王老师带着学生钉上了成长记录牌，纸片在风里轻轻晃。
这些事以前都是任务。拆哪面墙，怎么布水管，晾衣绳定多高。他只管做，做完就去下一户。可现在看着，心里不一样了。
这不是重建房子，是在重建日子。
他爬上晾晒台，坐在边缘，风吹过来，衣服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远处田里的苗绿得发亮，灌溉渠的水静静流着。村口的小路被修平了，轮椅能推过去。每家门口都多了个木箱，种菜的、放工具的、堆柴火的，整整齐齐。
他以为打跑周扒皮，守住阵法，这事就完了。
原来这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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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慢慢压下来，灯笼的光晕一圈圈扩散。
苏锦月提着灯走上台，没出声，就在他旁边坐下。暖壶放在两人中间，盖子拧开一条缝，热气冒出来。
她不问，也不看，只是坐着。
李二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茧子厚了，指甲缝里还有水泥灰。这双手以前只会拿锄头，后来拿过铜尺，也挥过旱烟袋炸敌人。现在它修平台、画图纸、拧螺丝。
“我今天听见老李头说，我像我爸。”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可我不懂，他到底是为了啥拼到死？”
苏锦月静了一会儿，说：“你爸守的不是墙，是人心。”
她抬手指向试验田：“你看那些孩子记数据的样子，一笔一划写日期，量高度。他们信明天会长高一点，信努力有用。这就是他要护的东西。”
李二狗抬头。
一群小孩正围在牌子前，争谁写得最工整。王老师站在边上笑，拿粉笔给他们改错字。
“要是没人管，村子烂下去，大家习惯了破败，连吵架都懒得吵。”她说，“觉得反正明天更糟，不如混一天是一天。你爸怕的就是这个。”
风刮过藤网，发出沙沙声。
“守护不是等敌人来了才动手。”她转头看他，“是你每天多修一段路，多劝一家改院子，020xtz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让所有人知道——有人还在乎这个村子。”
李二狗没动，眼睛盯着远处。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从前他以为守护就是打架，打赢就行。可打赢之后呢？房子塌了没人修，田荒了没人种，孩子不想上学，老人孤零零躺着——赢了又怎样？
真正的难处，不在战场，在日复一日的坚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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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风冷了些，李二狗站起身，走到晾晒台中央。
整个村子在他脚下铺开。灯火不多，但一家接着一家，连成了片。新建的屋顶反射着月光，渠道里的水泛着银线，孩子们白天插的小旗还在田边立着。
他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那句话：土地不会骗人。
种什么，长什么。用心，就有收成。
可土地不骗人，人心会累。累了就会放弃，放弃了就会烂掉。
他解下腰间的旱烟袋，轻轻在木栏上磕了三下。
一下，为父亲。
两下，为这片地。
三下，为自己立誓。
这是村里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不发毒誓，不烧黄纸，就磕三下烟袋锅，从此话落如钉。
他转过身，看着苏锦月：“以前我以为打跑周扒皮就完了。现在才知道，最难的，是让这村子一首有人愿意好好活。”
苏锦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明白了。
守护不是一次战斗，是一辈子的事。不是挡住刀，而是点亮灯。不是让人怕外敌，而是让人信明天。
她提起灯笼，火光映在脸上，眼神安静。
李二狗站在台上，身影拉得很长。
他没再说话，目光扫过每一户人家，每一段新修的路，每一块翻过的土。
突然，东头传来一声狗叫。
紧接着，一个孩子跑过巷子，手里举着张纸：“二狗哥！二狗哥！我们测了新苗，今天长了两厘米半！”
李二狗回头看他。
小孩气喘吁吁停下，满脸通红，把纸举高：“我们三个一起量的，量了三次！”
李二狗伸手接过纸，低头看了一眼。
字歪歪扭扭，但写得认真。日期、时间、数据，一行行列着。
他把纸折好，塞进胸口内袋，和那张磨毛的图纸放在一起。
“明天继续量。”他说。
小孩咧嘴一笑，转身就跑。
风又吹起来，旗帜哗啦作响。
李二狗站在原地，手还贴在胸口。那里有图纸，有记录纸，还有一个不再迷茫的心跳。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月亮挂在树梢，照着还未完工的第七户院墙，照着晾晒台下的工具箱，照着田埂上那排小小的脚印。
他的脚动了一下，往前迈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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