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如同巨兽之口,吞吐着喧嚣与浮华。
赵府之内,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将门匾上那五个阴森的大字映衬得愈发诡异。
苏清欢混杂在一群垂首躬身的杂役中,头顶的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过于清丽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
她手中捧着的紫檀木食盒沉甸甸的,压着的不止是几碟精致的晚点,更是一场滔天豪赌的筹码。
侧厨内热气蒸腾,油烟与香料混合的气味呛得人头晕脑胀。
她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却锐利如鹰,精准地捕捉着院中守卫的动向。
一炷香,两炷香……当第三队护卫交接完毕,走向各自的岗位时,苏清欢的心中己然了然。
寅时、卯时、辰时,三班轮换,丝毫不差。
而每一班交接的瞬间,从旧人离岗到新人就位,会产生一个短暂的防卫真空——十二息。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不过是两次呼吸的功夫,但对于她来说,足够扭转乾坤。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正高声呵斥着,指挥杂役将一盘盘佳肴送往正厅。
苏清欢看准时机,躬身向前,借着整理自己食盒内膳盘的动作,指尖如电光石火般一动。
一碟色泽晶莹、点缀着金黄桂花的冻酪,被她从袖中暗格取出,悄然替换了食盒序列中原本的一道杏仁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做完这一切,她的指甲在细腻的白瓷碗底轻轻一划,留下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观的“苏”字。
这并非寻常刻痕,而是御膳房内几位顶级点心师之间流传的隐秘记号,笔锋、力道、收尾都蕴含着独特的法门,外人即便看到,也只会当成是瓷器烧制时留下的瑕疵。
她悄然后退,身形隐入廊下一根巨大的梁柱投下的阴影里,像一只蛰伏的猫,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钩。
就在这时,一名端着茶盘的老仆从她身侧经过。
这老仆身形佝偻,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眶空洞地凹陷下去,被一道狰狞的刀疤覆盖,平添了几分阴森。
他本是目不斜视地前行,可当他的独眼余光扫过苏清欢身前那名杂役捧着的食盒时,脚步却骤然一滞。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碗桂花冻酪上,浑浊的独眼中,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这人,正是陈七郎。
没有人知道,这个在赵府当了十年杂役的独眼龙,曾是玄影卫炊事营里的一名老兵。
十年前,先皇后病重,他曾亲眼见过那位温婉的女子,在弥留之际,就着汤匙小口啜饮着一模一样的甜品。
他还清楚地记得,皇后当时虚弱地对身边人说:“这味道,像极了我儿出生那夜,宫外更鼓巷飘来的香气……”
那个孩子,便是当今被废黜的太子,萧临渊。
陈七郎的心脏狂跳起来,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将茶盘稳稳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对那捧着食盒的杂役低声道:“小哥,你这食盒带子松了,仔细摔了点心,赵大人怪罪下来,你我都要掉脑袋。”
那杂役一惊,连忙低头查看。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陈七郎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食盒边缘,指甲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在那碗桂花冻酪的碗底飞快一刮。
一丝细微的粉末被带下,他顺势将手缩回袖中,将那粉末精准地拓印在一张早己备好的袖内黄纸上。
几乎在同一时刻,赵府外百丈远的一口枯井内,萧临渊正通过一根精巧的竹管窥镜,死死盯着府内的动静。
井中弥漫着腐土与潮气的味道,但他恍若未闻,全部心神都系于镜中那个纤细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清欢却迟迟没有脱身。
萧临渊的耐心正被一点点消磨殆尽,握着腰间佩刀的手,自由de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森然的白色。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强行闯入的刹那,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之音。
“咻!”
一支细如牛毛的微型竹管箭,精准地射入他身旁的井壁,箭尾轻颤。
萧临渊心中一凛,迅速拔下竹箭。
箭身中空,藏着一张折叠得极薄的桑皮纸。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从井口透下的微弱月光,瞳孔骤然收缩。
纸上绘制的,竟是一幅赵府秘阁的内部机关详图!
从底层的“血槽位”,到二层的“风眼道”,再到顶层的“星盘锁”,每一个致命陷阱的位置和破解之法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而在图纸的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杀气凛然的小字:酉时三刻,更鼓巷井盖松。
他猛地攥紧了图纸,桑皮纸粗糙的质感仿佛烙铁般烫着他的掌心。
是谁?
是谁在暗中相助?
府内,苏清欢确认食盒己被送往赵崇义所在的密室,正准备依计撤离,两名身材魁梧的巡夜护卫却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站住!你,把幂篱摘了,转过身去!”其中一名护卫厉声喝道,冰冷的刀鞘己经抵在了她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的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橘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撕裂了夜幕!
“走水了!快救火啊!”
混乱瞬间引爆。
正是陈七郎,他“不慎”打翻了一整桶桐油,将整个厨房化作一片火海。
趁着所有护卫的注意力都被大火吸引,他像一头苍老的野兽,猛地撞向那两名盘查苏清欢的护卫。
“快走!”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得那两人一个趔趄,同时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着苏清欢的背影嘶声低吼,“他是我儿子!”
苏清欢何等机敏,几乎在陈七郎撞过来的瞬间,身体便顺势向旁边的柴堆滚去。
浓烈的黑烟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如狸猫般矫健地窜上柴堆,借力一蹬,翻上了高高的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稳稳落地,还未站稳,墙内便有一个小小的布袋被抛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脚边。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古朴的青铜钥匙,以及半片残旧的玄铁腰牌。
腰牌的断口处,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那是玄影卫内卫的专属凭证!
戌时,城郊破庙。
清冷的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在两道沉默的身影上。
苏清欢将府内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包括那碗桂花冻酪,那个神秘的独眼老仆,以及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嘶吼。
萧临渊沉默地听着,良久,他从怀中取出另外半块玄铁腰牌,与苏清欢手中的那一半,完美地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狼头图腾。
他将这块沉重的玄影令递到她面前,声音沙哑而坚定。
“你要的答案,关于你父亲当年为何蒙冤,为何苏家满门被屠,都在赵府秘阁的最底层。”
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一字一顿地望着她:“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当年,我母亲用一碗冻酪,为我换来了一线生机。今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绝的寒意,“我们就用它,去换整个王朝的真相。”
远处,皇城的钟楼悠悠敲响了戌时的钟声,沉闷而悠长,像是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奏响的序曲。
而破庙之外,数十丈远的黑暗中,一双独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看到那两块腰牌合二为一的瞬间,那只眼睛里最后一丝牵挂也悄然敛去。
陈七郎缓缓转身,佝偻的身影一步步走入更深的黑暗,再未回头。
夜色愈发浓重,风中开始夹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水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大地深处,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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