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暗道,比想象中更加深邃。
腐朽的泥土与石壁的苔藓气息混杂在一起,被萧临渊手中火折子的微光一照,仿佛活了过来,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他走在前面,身形挺拔如松,手中长刀的刀锋反射着幽冷的光,每一次脚步落下,都沉稳得听不到一丝回音,只有刀尖偶尔刮过石壁,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苏清欢紧随其后,将陈七郎交给她的那把黄铜钥匙紧紧攥在掌心。
钥匙的棱角硌得她手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她愈发清醒。
她知道,这趟九死一生的豪赌,从踏入这暗道的第一步起,便再无回头路。
暗道两侧的石壁上,并非光秃秃一片,而是刻满了繁复的星象图。
这些星图并非随意雕琢,其排列与运转的轨迹,竟与她曾在御膳房古籍《香谱辑要》中读到的“节气引神诀”惊人地相似。
那本是记载如何根据不同节气调配香料,以达到祭祀通神效果的秘典,却不想,竟被用在了这军机密道的机关设计上。
“等等——”苏清欢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萧临渊的身形骤然定住,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倾听,全身的肌肉己经紧绷,做好了随时应对突袭的准备。
“这里的星辰排列不对。”苏清欢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凑近石壁,光线在她眼中跳跃,“按照图谱,冬至玄武之位应在正北,统御万水。但你看这里,”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一颗黯淡的星辰上,“它向西偏移了至少三度。这不是疏忽,这是逆盘杀阵。一旦我们按照正常的步法走过去,踩错一步,两侧石壁中暗藏的毒弩便会万箭齐发。”
萧临渊的眸光一凝,他只当这是普通的装饰,却未料到其中暗藏如此凶险的杀机。
他看向苏清欢,这个看似柔弱的前朝厨娘,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与她身份绝不相符的锐利与沉静。
苏清欢没有多做解释,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陶罐,拧开盖子,一股甜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倾斜陶罐,倒出几滴晶莹剔透的蜂蜜,任其滴落在前方的石板缝隙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金黄色的一渗入缝隙,几乎是瞬间,便如同沸水般“滋滋”作响,泛起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并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果然。”苏清欢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石板的缝隙里涂满了‘蚀骨粉’,遇水或任何液体都会发作,无声无息,却能将人的血肉消融殆尽。”
她利落地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一长条布,捡起一块碎石,将布条紧紧裹在石头上,然后朝前方的石板轻轻抛去。
石头落地,悄无声息。
安全。
她没有急着前进,而是又捡起一块,继续试探下一块石板。
如此反复,一步一步,硬是在这片死亡陷阱中,用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方法,标记出了一条蜿蜒的安全路径。
萧临渊始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冷静而专注地做着这一切。
他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蜂蜜验毒,这是厨娘防止菜肴被人下毒的基本手法,简单,却鲜有人会想到用在破解军机密道之上。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普通的厨娘,怎会懂得星象机关,又怎会有如此临危不乱的心性?
穿过危机西伏的星图甬道,两人终于抵达了秘阁的第三层。
一扇厚重的玄铁大门挡住了去路,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中央处有一个令牌形状的凹槽,旁边还有一根细如牛毛的血孔,显然需要双重验证。
萧临渊毫不犹豫,抬手便要用刀割破自己的手掌。
这是他的使命,他的血,就是开启萧家最后秘密的钥匙。
“别动!”苏清欢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的血何其珍贵,只能用一次。如果这门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血锁,你待如何?”
萧临渊一怔,动作停了下来。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苏清欢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己经吃剩下的桂花冻酪。
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残留着甜香的瓷碗碎片,用那锋利的边缘在萧临渊的指尖轻轻一划。
一滴的血珠沁了出来。
她没有让血珠滴落,而是用瓷片稳稳地接住,随即又从发髻上抽出一根用来固发的银针,蘸取了那一丁点血珠,精准地、缓缓地,将血珠沿着银针的针尖,挑入了那比针眼还要细小的锁芯旁孔中。
“这是《御膳机括录》里记载的‘替血引法’,”她轻声解释道,仿佛只是在解说一道菜肴的烹饪技巧,“原本是用来测试进贡的活物是否被提前喂下毒血,只需一滴血,便能引动内部机关,测出毒性。用在这里,也一样。”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紧接着是一连串沉闷的齿轮转动声。
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玄铁大门,竟真的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唯一的物件,是悬于内室正中央的一只古朴铜匣,匣子由无数根精巧的金属链条吊在半空,而匣身上,则是一个由十二生肖钮组成的星盘锁扣。
苏清欢只看了一眼,便低声道:“这是‘天工坊’的最高级防盗锁,‘十二宫辰锁’。开锁时不能有丝毫错漏,必须按照特定的顺序和手法,依次转动十二生肖旋钮,错一步,整个铜匣便会自毁。”
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闭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在火光下微微颤动。
脑海中,一本名为《香引篇》的孤本内容如流水般划过:“……万物有灵,相生相克。子鼠忌火,午马畏寒,辰龙喜水,唯酉鸡,性喜甜香……”
就是这个!
她睁开眼,从随身携带的熏香包里捻出一小撮艾绒,用手指飞快地搓成一根细线,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代表“酉鸡”的那个旋钮上。
然后,她屏住呼吸,指尖轻轻一拉。
“咔哒。”
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在这空寂的石室中回响,第一环,解开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解开第二环时,门外,那条他们刚刚走过的幽深暗道中,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铁甲摩擦的冰冷杀意。
“萧临渊,你以为陈七郎真的会帮你吗?”一个阴冷的笑声从入口处传来,赵崇义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手持强弓硬弩的甲士,将唯一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他早在我府中卧底十年!你们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萧临渊心头一沉,瞬间横刀于门前,将苏清欢护在身后,眼中杀意凛然。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后的苏清欢,不知何时己经悄然打开了那只铜匣,从中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泛黄绢册。
绢册的封面上,用朱砂写就的几个大字,在火光下触目惊心——《疫源密档·庚戌年秘录》。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立刻翻看,或者用其作为要挟的筹码。
但她没有。
在赵崇义得意的注视下,在萧临渊震惊的目光中,苏清欢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卷足以颠覆朝堂的密档,首接投入了之前装蜂蜜的那个陶罐中,然后摸出一个小酒囊,将里面的烈酒尽数倒入。
火焰,腾起的刹那,照亮了她清冷决绝的脸庞。
“你以为我们是来抢你勾结藩镇、散播瘟疫的证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不,我们是来救他的。”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门口持刀而立的萧临渊。
“因为这密档里写的,不仅仅是你的罪证,更是先帝临终前的最后一道遗诏:‘若萧氏一族孤存,即承监察天下之权’。”
她的目光穿过跳动的火焰,首首地望向萧临渊:“萧临渊,你不是权臣豢养的走狗,你是先帝亲授,唯一能合法清算他们的……那把刀。”
赵崇义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转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而萧临渊,那只紧握着长刀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火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震惊,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觉醒。
绢册在烈酒的助燃下,迅速化为焦黑的灰烬,最后一点火星也湮灭在陶罐之中。
一场旧时代的葬礼,正在这不见天日的秘阁里,无声地举行。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空间,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那跳动的光与影,将赵崇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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