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那一声巨响，不是清脆的“叮”，而是像一口巨大的破钟被砸进深海，在爆炸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
声音像水波一样荡开，带着刺骨的冷气，从脚底一路冲上头顶，所有人瞬间头皮发麻。
刚刚才攒起来的一点勇气，就这么被这一嗓子给吓没了。
大家全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黑暗里，那只怪模怪样的铜锣敲了一下后，又慢得让人抓狂地缩回阴影中。
一只干巴巴、满是黑斑的手，像提线木偶似的把它拽了回去，消失在断墙裂缝里，好像啥都没发生过。
萧临渊反应极快，立马一个箭步挡在苏清欢前面，刀抽出一半，寒光一闪，整个人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死死盯着那片黑乎乎的地方。
可苏清欢只是眯了眯眼。
她心跳也快了一拍，但更多是冷静到近乎冷血的观察。
她看清楚了：那手枯瘦得不像人手，布满尸斑和干掉的黑血。
但动作却稳得离谱，不像是丧尸那种抽风式的乱动，反而有种诡异的仪式感。
风一吹，除了臭味和血腥，还飘来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像是烧艾草混着檀香的味道，钻进鼻子有点火辣辣的感觉。
天刚蒙蒙亮，雾还没散，破庙的轮廓勉强能看清。
幸存的人一个个瘫在地上，逃出生天的庆幸很快被更大的绝望吞没。
“都别躺着了，起来！”
一声冷静又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清欢绕过还在警戒的萧临渊，扫了一圈众人麻木的脸。
她踩着碎石和泥巴走过去，鞋底咯吱作响，手指划过铁锅边缘，留下一道油印。
“想活，就动手。”
这话不大，却像根针，一下子扎破了大家心头的恐慌。
在她指挥下，人们开始机械地干活：男人搬砖捡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女人和孩子蹲着捡枯枝、碎陶片，树枝刮得手生疼。
苏清欢亲自上阵，用几块大点的残墙搭了个简单的挡风墙。
风吹起她的头发，拂过眼角细纹，像谁在耳边低语。
她把一口边都磕破的铁锅架在三块石头上——这锅是从一家塌了的殡仪馆翻出来的，锈得不行，还缠着半截发黑的布条——就这么凑出了个最原始的灶台。
她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小包袱里，小心翼翼捧出最后半袋稗米。
米粒粗糙泛黄，摸着还有沙子感，但在这种末世，这就是黄金都不换的宝贝。
旁边放着几棵昨天捡来的野蒜，根上沾着土，剥皮时辣得她眼角首冒泪。
没干净水？
她就拿一块布过滤昨晚攒的雨水。
布吸饱了水沉甸甸地滴着浑浊液体，滤出来的水还是带股铁锈味。
但她一点一点淘米，感受那久违的和实在的重量。
米和切碎的野蒜一起下锅，点火慢炖。
终于，一缕白白的炊烟颤巍巍升上了灰蒙蒙的天空。
柴火噼啪响，火星跳，热浪扑脸，暖烘烘的。
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突然捂住脸，低声哭了起来，声音哑得像纸在摩擦。
紧接着，好几个人“扑通”跪下，对着那口锅和那缕烟，双手合十，默默磕头。
膝盖陷进灰土，额头贴地时扬起一圈尘。
逃了三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像个“人”样，安安稳稳地做饭吃饭。
粥的香味混着野蒜的辣，在冷风里飘散开来——温热、浓稠，带着谷物烤焦的香气，香到能让饿疯的人流泪。
粥煮好了，冒着热气。
苏清欢没先吃，而是盛了一大碗，走到不远处，轻轻放在一根沾着暗红印记的洗衣槌旁边。
“翠姑，”她轻声说，“这顿饭，有你一份。”
那是昨天为救大家被拖走的翠姑留下的唯一东西。
木柄磨得光滑，仿佛还残留着手心的温度。
所有人都安静了，眼里全是敬意和悲伤。风吹动衣角，沙沙作响。
然后大家轮流上前，每人分小半碗。
没人说话，没人抢，只有咽口水的声音，碗沿留下一圈圈油渍。
有个小孩吃完舔了舔碗底，怯生生抬头问：“姐姐，我们以后……每天都能吃到饭吗？”
苏清欢摸了摸他干枯的头发，眼神坚定：“只要还有人记得怎么做饭，我们就永远不会饿死。”
那一刻，世界好像静止了。
风停了，乌云压着天，连远处丧尸的吼声都远去了。
他们拜的不是一碗粥，是在祭奠那个己经没了的世界。
这一顿饭，让所有人的心踏实了下来。
太阳升到头顶，中午总算有点暖意，大家围着余烬打盹。
萧临渊悄悄溜到了庙后乱石堆里，苏清欢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安排人加固遮风棚。
一会儿，脚步声响起，萧临渊拨开藤蔓回来，手里攥着一块青灰色的石碑。
他擦掉苔藓和泥，露出几个古字：“西市南巷·济仁堂界”。
立刻拓下来给苏清欢看。
苏清欢盯着这几个字，突然想起什么，喃喃道：“我娘说过，京城西市的济仁堂是百年老药铺，后院有口井，大旱都不干。他们倒药渣就在井边废坑里……要是那口井还在，说不定……”
她眼睛猛地亮了。
药渣！
哪怕只是废弃的药渣，现在对他们来说，也可能能治伤、驱虫，甚至防尸毒！
她马上摊开一张捡来的破地图，掏出炭条在陶片上画路线。
“我们现在在护城河东岸，要去西市就得往西走。沿途村子都成疫区了，不能靠近。昨晚铜锣声来自北边，那边也不能去。”
她一边说一边标重点：“沿着护城河旧道走，能避开大部分危险区。三天内必须到西市。”
她在陶片上标出水源、险地，甚至还画了几个可能打猎的地方。
萧临渊站在旁边看着她侧脸。
阳光给她镀了层金边，那双平时冷冰冰的眼睛，此刻燃着一团叫“希望”的火。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在乱世里冻僵的心，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原来真有人能把绝望，一勺一勺熬成能咽下去的希望。
下午休息时，苏清欢刷锅，发现锅底有一层滑腻腻的东西，黏糊糊的，不像普通油烟。
她皱眉刮下一点黑渣，在阳光下看——胶状，发暗光，边缘微卷，还有弹性。
她闻了闻，一股混合着腐尸和奇怪香料的味道，恶心又熟悉。
“不对劲。”
她赶紧翻出包袱里一本破羊皮书，《本草注》的残页。
把黑渣放在火上烤了一下，边缘冒泡卷曲，冒出一股像蜂蜡融化却又夹着腐臭的味儿——正和书上写的“遇热如虫蜕”对得上。
“乌涎胶……用尸体油脂加十几种防腐香料熬的，以前贵族封棺才用。”她抬头看向京城方向，心里一凉，“有人在宫里大规模处理尸体。”
她看着指尖那点黑渣，胃里一阵翻腾。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人会走路，而是活人学会了怎么体面地处理尸体。
晚上，星星稀稀拉拉，篝火噼啪响，勉强驱寒。
苏清欢没睡，找来一块平整的石壁，用军刀刻字。
第一行写着：“苏氏炊事录·元年春·废土篇”
下面列了三件要紧事：
一、找济仁堂的井
二、查乌涎胶来源
三、做长效驱尸香
写完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铜锣每晚丑时三刻准时响，规律太准，肯定是人为控制。”
刚收刀，熟悉的锣声又来了——
但这次不一样！短促、尖锐，完全乱了节奏！
不像昨晚那悠长沉重的丧钟，这一声更像是慌乱中失手敲的，充满惊恐和急切。
萧临渊“蹭”地站起来，刀己出鞘，杀气腾腾：“小心，可能是陷阱。”
苏清欢却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摇头。
她望着锣声传来的方向，语气肯定：“不是。昨晚响了整整七秒，平稳有序；刚才不到两秒，开头抖，结尾 abrupt——这不是仪式，是被打断了。能管铜锣的人不会犯这种错。打破规则……说明他己经没法守规矩了。”
“这次，是求救。”
锣声过后，荒野重归寂静。
苏清欢却没放松，依旧站着，像融入黑夜的雕像。
风带来更浓的血腥味，但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死寂之下任何一丝动静——人的喘息，或是尸体的嘶吼。
因为每一次求救，可能是个陷阱，也可能是一次翻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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