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感应灯还没灭，苏小小就把白大褂往衣架上一扔——布料摩擦时，消毒水的冷冽混着牙钻高速旋转后的金属味扑了满脸，袖口那片浅黄印子格外扎眼：是下午给张总做根管治疗时，他突然偏头躲开器械，喷在上面的唾液。她脱鞋时指尖还在发僵，那是握了三小时牙挺的后遗症，指节处的勒痕没褪，倒先把沙发垫压出个深深的窝。
“苏医生，你这手再稳，年纪摆这儿呢。”张总的劳力士在手术灯下晃得人眼晕，他半张着嘴，说话时带血的唾液混着薄荷漱口水味飘过来，“我儿子拔牙都找副主任，你这……要不我再等等？”
她当时正捏着根管锉精准探入根尖孔，手没抖，心却像被牙钻蹭了下——她的主治医师资格证压在办公桌最下层，上面印着“年度优秀青年医师”；导师带她做的复杂根管案例，还登在去年的《口腔医学进展》上；就连护士长都常说，“苏医生的手，是能在显微镜下穿绣花针的”。可这些在“年轻”两个字面前，都成了没分量的纸。
她仰头盯着天花板的环形灯，暖光揉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像手术灯聚焦在患者牙龈上的样子。电脑屏幕亮着，“禾小小”的文档里，都市情感文的女主角正卡在“被客户质疑专业能力”的段落里，她删了又改，“委屈”太矫情，“愤怒”太刻意，最后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她握紧了笔”。
烦。不是瞬间的爆发，是慢火熬的闷——从诊室出来时的无力，到回家路上堵车的焦躁，再到面对空白文档的自我怀疑，像牙菌斑一样层层附着，连深呼吸都带着闷痛感。她摸过手机，指尖划过社交软件的红点，又划走：同事晒的团建照片里没有她，毕竟她刚拒绝了周末的聚餐；短视频里的笑声太吵，像急诊室里没完没了的呼叫铃；音乐软件点开又关掉，舒缓的钢琴曲压不住脑子里反复回放的“你这么年轻，到底行不行”。
首到手指顿在那个蓝白色图标的语音APP上——图标是个麦克风，旁边绕着细弱的音符，是三个月前给一个正畸患者拆托槽时，小姑娘塞给她的“解压神器”。“苏医生，你总皱着眉，听Ethan说话能松下来。”当时她笑着收下，却忘了点开，此刻倒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点开APP的瞬间，喧闹的弹窗涌出来，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暖心陪伴厅”的公告写着“熬夜党专属哄睡”，“游戏开黑厅”的麦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唯有“星语心愿”厅的封面不一样——暗蓝色背景里，只有一架模糊的黑色三角钢琴，厅名是手写体，带着点潦草的弧度。
“魅力男神·Ethan的音乐漫游”——括号里还加了行小字：“偶尔发疯，慎入”。苏小小扯了扯嘴角，带着点“倒要看看怎么发疯”的自嘲点进去。
没有欢迎语，只有一段蓝调钢琴先漫进来，低音区的键音混着极淡的电流声，像雨水打在铁皮上。下一秒，一个男声撞进耳朵——不是播音腔的字正腔圆，也不是网红腔的刻意软绵，是像浸了温水的黑檀木，裹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吐字时舌尖轻抵下唇，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哑：“刚看到有人问‘Ethan今天还黑化吗’，宝贝儿，我什么时候‘白’过？”
苏小小指尖顿了顿。她不懂声乐，但常年握牙钻的手对“精准”格外敏感——这个声音的气息太稳了，像她做根管时控制牙锉的力度，每个字的尾音收得恰到好处，连带着那点慵懒都不像随意，更像精心拿捏的分寸。
“别信屏幕里的人，尤其是我。”他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混着翻纸页的沙沙声，“上次说‘要早睡’，结果跟你们聊到三点；今天说‘不唱歌’，指不定等会儿就破戒——我这人，没什么信用。”
公屏瞬间滚起来，比她诊室里的叫号屏还热闹：
- 【老粉报道：E总又开始“信用破产”发言了！上周说不唱音乐剧，结果唱了《摇滚莫扎特》还哭了！】
- 【新粉提问：哭了？是感动的吗？】
- 【守护E：别问！问就是“我没哭，是麦克风进水了”！】
- 【小兔乖乖：哥哥不管！就算你骗我，我也信！】
苏小小挑了挑眉。音乐剧？还是《摇滚莫扎特》？她去年陪导师去看话剧时，邻座的学生唱过几句，那高亢的旋律连剧场墙壁都震得发颤。眼前这个说着“没信用”的男人，能唱那种风格？
像是回应她的疑惑，背景乐突然变了——华丽的钢琴琶音炸开，混着摇滚鼓点的重音，像突然掀开了厚重的幕布。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那股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声线陡然拔高，却没有一丝刺耳的尖锐，反而像一把镀了银的刀，既锋利又璀璨：“让我品尝这滋味，这纷乱的世界不理会……”
苏小小猛地坐首身体，沙发靠垫从腿上滑下去都没察觉。她听过牙钻的高频噪音，听过患者术后的痛呼，却没听过这样的声音——高音区的爆发力像她成功拔除阻生智齿时的瞬间发力，转音时的细腻又像她给患者粘托槽的精准，连带着歌词里的叛逆与炽热，都透过耳机钻进毛孔，把她心里那层闷痛感戳出了个洞。
她甚至能想象出画面：不是语音厅里模糊的头像，是一个男人坐在钢琴前，指尖按在黑白键上，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睛微眯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唱到高潮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她握着牙钻攻克复杂根管时的样子，专注到忘了周围的一切。
“……痛苦是甜蜜的伪装，快乐是绝望的谎！”最后一个高音落下，他猛地喘了口气，麦克风里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混着点低低的骂声：“操，这高音还是费嗓子。”
公平彻底疯了，礼物提示音像她诊室里的牙钻声一样密集：
- 【守护E：星海送上！E总！别骂！嗓子要紧！】
- 【老粉报道：哭了！还是去年那个感觉！是不是又想“老地方”了？】
- 【新粉提问：“老地方”是什么？是琴行吗？】
他没回答“老地方”，只是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流过喉咙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点的哑：“行了，别送礼物了，留着买奶茶。下一首……你们点吧，别太难就行，我这嗓子还得留着明天‘骗人’。”
苏小小的心跳还在加速，耳朵尖烫得像刚贴过暖宝宝。她摸了摸自己的指节，刚才握牙钻的疲惫好像被这声音冲散了些，连带着文档里卡壳的女主角，此刻也有了清晰的模样——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像这个男人一样，在别人质疑时，用自己的方式（他用歌声，她用牙钻）证明自己的底气。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震，夏晴的微信消息像急诊室的抢救铃一样弹出来：
- 【晴天天：苏小小！你死哪儿去了？刚摁住个要拔输液针的醉汉，我手都快断了！】
- 【晴天天：快给我找个乐子！不然我现在就去你家抢你冰箱里的草莓！】
- 【晴天天：对了！你那个“禾小小”写怎么样了？女主角摆脱偏见了吗？】
夏晴是急诊科护士，跟她一样在医院里摸爬滚打，最懂“专业被质疑”的委屈。苏小小看着屏幕，又看了眼语音厅里还在跟粉丝调侃的Ethan，忽然有了分享的冲动。她截了图，特意把公屏里“音乐剧”的留言圈出来，发过去：
- 【小小：刚接束一台根管，累瘫了。】
- 【小小：这个语音厅，有个人唱《摇滚莫扎特》，比我上次听的学生唱得好。】
- 【小小：他说自己“没信用”，但唱歌时很认真。】
消息发出去还没两秒，夏晴的回复就冲了过来：
- 【晴天天：卧槽！《摇滚莫扎特》？我去年想看没抢到票！】
- 【晴天天：链接！快给我链接！我倒要看看，是谁能让我们苏大医生夸“认真”！】
- 【晴天天：对了！要是他长得帅，你可得抓紧！你都单身快一年了！】
苏小小失笑，手指在屏幕上敲下“链接发你了，别乱嗑”，然后重新戴上耳机。Ethan己经接了点歌，正在调试麦克风，背景里偶尔传来钢琴的试音声，像暗夜里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她窝回沙发，把腿蜷起来，指尖无意识地着手机边缘——刚才的烦躁像被风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好奇：这个说自己“没信用”的男人，为什么会唱音乐剧？公屏里的“老地方”是什么？他唱歌时的专注，是不是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坚持？
窗外的车流声透过窗户传进来，混着耳机里的钢琴声，意外地和谐。苏小小看着文档里“她握紧了笔”那行字，删掉，重新写下：“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像一道光，劈开了心里的闷，让她突然明白——所谓底气，不是别人信不信，是自己知不知道‘能行’。”
夜还很长，但苏小小的心里，好像不再那么闷了。而那个用声音织就的世界，也在她面前，掀开了比刚才更清晰的一角——那里有慵懒的调侃，有炽热的歌声，还有藏在细节里的秘密，等着她一点点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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