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接过证件,脸上的警惕并未消减。他仔细地、反复地核对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和每一枚印章,然后又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车内的高建军和苏庆然。
苏庆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与部队军营的森严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杂着压抑、麻木和无处不在的猜忌的空气,让人从骨子里感到窒息。
高建军面沉如水,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任何一丝急躁,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过了足足五分钟,那哨兵才将证件递回,语气生硬地说道:“在这里等着,我去请示领导。”
说完,他转身走向旁边的一间岗亭,拿起了里面的手摇电话。
沉重的铁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横亘在他们与父亲之间,将世界分割成两个部分。门外是焦灼的等待,门内是未知的生死。
苏庆然的目光,穿过铁门的缝隙,望向那片禁地。
入眼处,尽是触目惊心的荒凉。
没有树,没有草,只有一片片被划分得整整齐齐的盐碱地。远处,有一些低矮的地窝子,像一个个坟包,散落在灰黄色的土地上。一群穿着统一的灰色囚服、剃着光头的人,正在持枪看守的监督下,麻木地挥舞着锄头,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劳作。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表情。
那是一种被生活彻底磨平了棱角,被希望彻底抛弃后,所剩下的、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苏庆然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的父亲,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铁血军人,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岁月吗?
她的母亲,那个出身书香门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也是在这里,被摧残得形容枯槁吗?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铁门旁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身材干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刚才那个哨兵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他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倨傲。他先是扫了一眼吉普车的军牌,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车内的高建军身上。
“西宁军分区的同志?”他的声音,尖细而油滑,让人很不舒服。
高建军推门下车,对他敬了一个军礼:“西宁军分区作战参谋,高建军。”
“我叫赵光明,是这里的管教干事。”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高参谋,不是我老赵不给你们军分区面子。实在是……我们这里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苏振邦是重点看管对象,按规定,是不能进行任何形式的探视的。”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小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高建军眉头一皱。他常年跟这些人打交道,哪里会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潜台词。
这是在……索要好处。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人命关天的时候,这些人想的,竟然还是自己的那点私利!
他正要发作,车门却被从里面推开了。
苏庆然走了下来。
她没有看那个赵干事,而是径首走到高建军身边,将自己那个军绿色的挎包,递给了他。
“高大哥,麻烦你了。我在这里等。”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高建军一愣,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接过挎包,心中对这个嫂子,又多了几分佩服。她不仅有临危不乱的胆识,更有洞察人心的智慧。
他转过身,面对着赵光明,脸上露出了一丝公式化的笑容。
“赵干事,你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位苏同志,千里迢迢从西北边防赶过来,就是想见她父亲最后一面。上面催得紧,我们也不好交差。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赵干事,行个方便。”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从那个挎包里,摸出了两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塞进了赵光明的手里。
那厚度和手感,赵光明一摸便知。
是两条“大生产”。
在这个年代,这绝对是硬通货。
赵光明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他那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哎呀,高参谋,你这是干什么!太客气了!”他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快得很,迅速将那两条烟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衣兜里,“我们都是为革命工作嘛!互相理解,互相理解!既然是上级的命令,我们肯定要配合。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悔婚后,禁欲军官失控了 ”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旁边的哨兵挥了挥手:“开门!”
那扇沉重的铁门,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就此敞开。
“高参谋,车子就停在外面吧。”赵光明说道,“里面的路不好走,我带苏同志进去就行了。”
高建军知道,这是规矩。他点了点头,对苏庆然低声嘱咐道:“嫂子,万事小心。我就在这里等你,有任何事,就大声喊。”
“嗯。”苏庆然应了一声,跟在了赵光明身后,迈步走进了那扇铁门。
当她踏入农场的一瞬间,那扇大门,就在她身后,轰然关闭。
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汗臭、粪便和绝望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苏同志,这边走。”赵光明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快,与刚才的倨傲判若两人。
苏庆然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却在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她看到那些正在劳作的“犯人”,在看到赵光明时,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充满了畏惧。
她看到不远处的土坡上,一个瘦弱的男人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立刻就有两个看守冲上去,用枪托和皮鞭,对他进行着毫不留情的殴打。
而周围的人,对此视若无睹。
这里,没有怜悯,没有尊严。只有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苏庆然的心,一点点地变冷,变硬。
他们穿过那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来到了一排低矮的地窝子前。这里,就是农场的卫生所。
与其说是卫生所,不如说是几间稍微好一点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和腐烂的臭味。
“人就在最里面那间。”赵光明停下脚步,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单间,脸上露出一丝嫌恶,“苏同志,不是我说,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你父亲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这里的赤脚医生,己经尽力了。”
苏庆然没有理他,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那间屋子冲了过去。
她的手,在触碰到那扇破旧的木门时,竟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了门。
“吱呀——”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死寂。
屋子里,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墙上一个开了条缝的小窗。
借着那微弱的光,苏庆然看到了房间中央,那张用木板搭成的简陋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老人。
他的头发花白而稀疏,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囚服,身上盖着一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又脏又薄的被子。
他的胸口,在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如果不是那张依稀还能看出几分轮廓的、熟悉的脸,苏庆然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垂死的老人,就是她那个曾经高大挺拔、威严如山的父亲!
“爸……”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从苏庆然的喉咙里冲出。
她再也控制不住,扑到床边,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床边,一个同样瘦弱、头发花白的女人,闻声猛地抬起头来。
那是苏庆然的母亲,周婉琴。
此刻的她,早己没有了半分当年的风华。她的脸上,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一双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又红又肿,充满了血丝和绝望。
在看到苏庆然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庆……庆然?”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女儿的脸,“你……你怎么来了?是……是做梦吗?”
“妈!”苏庆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了母亲。
母女二人,在这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陋室里,抱头痛哭。
哭了许久,苏庆然才强行止住悲声。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走回床边。
她伸出手,搭在了父亲枯瘦的手腕上。
一触之下,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脉象……
沉、细、弱、涩。
这是……油尽灯枯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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