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先生那一声凄厉的惊呼,如同一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营地中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篝火的噼啪声仿佛在瞬间被吞噬,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劫后余生的微弱喜悦,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瞬间冻结。
“先生,您说什么?”苏晚晴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冷静得有些可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股从脚底板窜上脊梁的寒气。
白术的脸色惨白如纸,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儒雅从容的脸,此刻却布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他死死地攥着那块残破的羊皮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块薄薄的皮子捏碎。他的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图上那个朱砂绘制的、形如竖瞳的诡异符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一头被扼住咽喉的困兽。
“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他反复呢喃着,却似乎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组织成一句完整的话。
“先生!”苏晚晴上前一步,加重了语气,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告诉我们,这到底是什么?”
她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终于将白术从失神的状态中浇醒了几分。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竟满是血丝与恐惧。他看了一眼苏晚晴,又扫过旁边同样满脸惊疑的陈平、阿卫和阿木,声音沙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堪舆卫……你们知道堪舆卫是什么吗?”
陈平和阿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他们是北境边军,是靖安卫,对京城禁军的编制虽有耳闻,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
白术惨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苦涩与绝望:“不知道就对了。这支队伍,整个大夏,知道其存在的,恐怕不超过二十人。他们不入兵部名册,不受枢密院节制,甚至连禁军统领都无权调动。他们……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为皇家勘探、守护天下龙脉的影子。”
龙脉!
这两个字一出,陈平与阿卫这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脸色也瞬间变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龙脉”二字,承载着太多沉重的含义。它不仅仅是山川的走向,更是国运的象征,是皇权神授的基石,是整个王朝最为核心、最为禁忌的秘密。任何与龙脉扯上关系的事情,都绝非小事,往往伴随着腥风血雨和滔天大祸。
“这……这怎么可能?”阿卫的声音都在发颤,“追杀我们的,怎么会是……是这种人?”
“问题就在这里!”白术猛地将那块残图拍在身旁的石头上,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他们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他们的行踪,比最精锐的斥候还要诡秘,从不轻易示人。除非……除非是出了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块残图上,落在那枚诡异的竖瞳符号上。
“这个符号,”他指着那枚符号,声音因恐惧而压得极低,“在堪舆卫的内部图例中,它只有一个代号——‘烛龙之眼’。它不是指某个具体的地名,而是一个标记,一个代表着龙脉核心节点,出现了‘异动’的最高等级警示标记!”
营地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或许听不懂“烛龙之眼”的具体含义,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白术话语中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
苏晚晴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堪舆卫、龙脉、烛龙之眼、宫中内官……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她脑中被强行串联起来,一个模糊却又无比恐怖的轮廓,正在缓缓浮现。
她盯着白术,一字一顿地问道:“先生,您的意思是……陆康年通敌,北境十万大军覆没,这一切,都和这个所谓的‘烛龙之眼’有关?”
白术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他看着苏晚晴,艰难地点了点头。
“何止是有关。”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如坠冰窟的推断。
“北境失守,十万大军的牺牲……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掩盖陆康年通敌的罪行。恰恰相反,陆康年通敌,甚至这场战争本身,都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吸引朝堂内外所有人注意力的、血淋淋的……障眼法!”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制造一场足够大的混乱,大到足以让整个北境的防线洞开,大到足以让朝廷无暇他顾。然后,他们才能派出这支最精锐、最神秘的堪舆卫,打着追捕逃兵的旗号,深入到这片无人管辖的区域,去处理那个所谓的‘烛龙之眼’的异动!”
轰!
白术的这番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陈平和阿卫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们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障眼法?
镇北将军魏雄的死,是障眼法?
燕门关下,那十万袍泽兄弟的尸山血海,都只是为了给一支秘密队伍的行动打掩护的……牺牲品?
“不……不可能!”阿卫双目赤红,状若疯狂,他一把抓住白术的衣领,嘶吼道,“将军忠肝义胆,十万弟兄浴血奋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我不信!”
陈平虽然没有像阿卫那般失态,但他的双拳也己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渗出丝丝血迹。这个发现,比陆康年通敌叛国,更让他感到愤怒与绝望。那是一种被欺骗、被玩弄、被当做棋子随意抛弃的、深入骨髓的悲凉。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白术没有挣扎,任由阿卫抓着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可你们想一想,如果只是为了追杀你们两个携带罪证的校尉,需要动用宫里的内官,需要出动皇家最神秘的堪舆卫吗?陆康年手下的私兵,就足以将整个泰安州翻个底朝天了!”
“还有这本账册,”白术的目光转向苏晚晴怀中,“现在看来,陆康年或许都不知道这本账册的存在。敌人布下天罗地网,真正的目标,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夺回账册,而是为了找到陈平校尉,从他身上拿到关于堪舆卫的线索,确保他们的秘密行动,不会有任何泄露的风险!”
阿卫的手,无力地松开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苏晚晴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她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搞错了方向。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与一个权倾朝野的兵部尚书斗智斗勇,殊不知,他们只是无意中闯入了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棋局。陆康年,在这盘棋里,或许都只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而他们,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几只不小心沾到棋盘上的蝼蚁。
他们费尽心机,九死一生夺回来的账册和血书,或许能扳倒一个陆康年,但对于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能够调动堪舆卫、视十万大军性命如草芥的真正黑手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对方可能巴不得他们将陆康年扳倒。一个罪大恶极的兵部尚书,正好可以用来当做这场北境惨案的替罪羊,将所有的罪责都扛下来,从而将那个关于“龙脉”的、真正惊天的秘密,永远地埋藏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笼罩了苏晚晴。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现代知识和思维方式,在这样绝对的、涉及国运与皇权的阴谋面前,是如此的苍白。这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也不是单纯的官场倾轧。这是一场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斗争。
营地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每个人都被这个残酷的真相,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苏晚晴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先生,那块残图,能看出‘烛龙之眼’的具置吗?”
白术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不能。这是加密军图,上面的符号和线条,只有堪舆卫内部的人,用特定的图例才能解读。我能认出‘烛龙之眼’的标记,己经是侥幸。不过……”
他顿了顿,指着残图上的一角说道:“从这几条等高线的走向和一处特殊的标记来看,这个地方,应该就在泰山山脉的深处。而且,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恐怕不远。”
不远……
这两个字,让众人心中又是一紧。这意味着,他们现在,正身处在整个阴谋风暴的中心。那些神秘而强大的堪Э卫,或许就在附近的山林里活动。
“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阿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虽然听不太懂那些复杂的分析,但他能感觉到,他们惹上了一个比想象中要可怕一百倍的敌人。
“还能怎么办?”阿卫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不管幕后黑手是谁!将军和十万弟兄的血,不能白流!我要去杀了他们!为将军报仇!”
“胡闹!”白术厉声喝道,“你知道堪舆卫是什么样的存在吗?他们每一个都是从禁军中百里挑一的高手,精通追踪、暗杀、阵法,甚至是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方术。你这样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送死又如何?我这条命,本就是将军给的!”阿卫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你的命是将军给的,但将军让你活下来,是为了让你送死吗?”苏晚晴冷冷地开口了。
她站起身,走到情绪激动的阿卫面前,首视着他的眼睛。
“将军让你带着血书南下,是为了揭露真相,是为了还十万将士一个清白。如果你现在冲动地去送死,那才是辜负了将军的遗命,让所有人的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
阿卫的身体一僵,眼中的疯狂,渐渐被痛苦所取代。
苏晚晴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看到白术的凝重,陈平的隐忍,阿卫的悲愤,还有阿木的担忧。她知道,此刻,作为这个团队的核心,她必须做出决断。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无力与迷茫,都强行压回心底。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我们之前的计划,全部作废。”
她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琅琊,我们暂时不能去了。”苏晚晴的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的情况己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我们根本不知道,琅琊的那位大人,在这场风波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那我们去哪儿?”阿木问道。
苏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篝火旁,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草图。
“敌人以为我们是冲着陆康年去的,他们也以为,我们最大的依仗,就是琅琊。这是他们的思维定式,也是我们的机会。”
她的目光,落在了草图上一个点。
“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泰山是他们的目标所在,是风暴的中心,那么,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她的手指,在地上重重一点,声音清晰而果决。
“我们不走了。我们就在这泰山里,潜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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