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科的灯光比会议室更冷白，照得人脸色发青。巨大的显示屏墙分割成数十个窗口，大部分是杂乱无章的代码流和不断滚动的错误提示。空气里弥漫着设备散热的微弱焦糊味和一种压抑的沉默。
陆时跟着周局走进来时，感受到的正是这种近乎凝固的挫败感。几名技术人员瘫坐在椅子上，眼圈乌黑，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难以置信。
“怎么样？”周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技术负责人，一个头发乱糟糟、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大家都叫他“博士”——猛地回过神，用力搓了把脸。
“周局，陆顾问。”他声音沙哑，“我们…我们可能遇到鬼了。”
他指向主屏幕，上面正反复播放着从备份服务器里艰难提取出的那几段秒数极短的监控片段。画面质量极差，布满跳跃的噪点和扭曲的光斑，仿佛隔着汹涌的水流在看东西。
“美术馆的主监控系统，硬盘被物理摧毁了，很彻底，是专业工具干的，恢复可能性为零。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自动上传到云端备份服务器的冗余系统上。但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个备份的存在。”
“博士”敲了几下键盘，调出另一组数据流。“备份数据被一种非常、非常狡猾的手段处理过。它不是简单的删除或覆盖，而是用了某种…某种定制化的算法，对特定时间段的视频流进行了精准的‘污染’和‘编织’。”
“编织？”陆时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词。
“就像织布，”博士打了个比方，手指在屏幕上比划，“它没有剪掉坏掉的线，而是用另一种颜色的线——就是这些该死的光噪——按照原始数据的经纬结构，一帧一帧、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重新‘织’了一遍，覆盖掉了原始画面。手法精妙到…到令人发指。这绝不是普通黑客能干出来的。”
他调出一段处理日志，上面全是晦涩的符号和错误码。“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的数据恢复工具，甚至动用了一些…嗯…非正规的脚本，结果都一样。就像用铲子去挖一团雾，根本无处下手。数据被污染得太彻底，结构都破坏了。”
周局的脸色沉了下去：“也就是说，一点有用的都没剩下？”
“不，也不全是。”博士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几个最混乱的片段，“这种‘编织’算法似乎有个极小的、可能连实施者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缝隙’，或者说是这种污染方式本身在极高频的数据交换中产生的、无法完全避免的瞬时数据冗余。我们在几个毫秒级的碎片里，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屏幕上，一段尤其扭曲的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中央是美术馆一条空旷的走廊，时间是深夜。突然，整个画面被一种爆发性的、非自然形成的强光淹没，屏幕瞬间变成一片惨白，无数像素点疯狂跳动。
就在这令人睁不开眼的强光中，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阴影一闪而过。
“停！”陆时突然出声。
博士立刻暂停，然后一帧一帧地回放。
就是那一帧。强光稍微减弱了亿万分之一秒的瞬间，一个修长的人形轮廓得以短暂显现。它似乎正从一个展厅门口快速移动出来，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流畅感，不像奔跑，更像…滑行。
而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它的脸部。
那里没有五官，没有表情，没有任何人类特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滑的、完美反射着周遭混乱光线的——镜面面具。冰冷的、非人的反光占据了整个面部区域，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空洞，正透过屏幕凝视着外界。
“只有这一帧能勉强看清这个…”博士艰难地找了个词，“…这个影子。其他片段里，要么光污染太强，要么就只有更模糊的移动轨迹。”
会议室的挫败感此刻蔓延到了技术科。唯一的影像证据，就是一个戴着镜面面具的、幽灵般的背影。没有清晰的体貌特征，没有可供辨认的衣物细节，甚至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
“面具…”周局喃喃自语，“和陆时你推测的吻合。他利用反光面具加强了对监控的干扰效果。”
陆时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定格的身影。那种流畅到诡异的移动方式，让他心头泛起强烈的不适感。这不像是一个仓皇逃窜的凶手，更像是一个…在自己舞台上完成表演的演员。
“光源分析呢？”陆时忽然问，“这种强光，不是普通手电筒能发出的吧？”
另一名技术人员接话：“分析过了，光谱很特殊，峰值极高且波段集中，像是某种经过改装的超高亮度LED或微型短弧光源，专门为了瞬间致盲摄像头设计的。市面上绝对买不到，只能是定制或自己改装的。”
又是一个指向专业、精准准备的线索，却同样让人无处下手。
调查似乎一下子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技术和精心策划构筑的墙。凶手不仅抹去了自己的物理痕迹，连数据世界的痕迹也几乎彻底擦除，只留下一个嘲讽般的、无法辨认的幽灵影像。
会议室里，刚刚因为碎镜片和染料而振奋起来的士气，再次跌落谷底。对手的狡猾和老练超出了预期。
陆时沉默地走到显示屏前，几乎贴着屏幕，再次仔细观察那个定格的镜面面具幽灵。
光线太混乱，面具反射的影像扭曲得一塌糊涂，根本看不清任何环境细节。
但是……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幽灵身影的肩部区域。那里有一小片地方，因为角度和强光减弱的关系，反射的光斑似乎比其他地方稍微…规整一点点？不那么完全随机？
像是一点模糊的、被拉长变形的菱形光晕？
这能说明什么？某个特定角度的灯光？还是……
就在陆时试图抓住这丝模糊的首觉时，技术科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文职警员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奇怪：“周局，苏芮博士那边……她说染料成分的初步光谱分析结果出来了。让您和陆顾问过去一下。”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
“她说……结果非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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