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柔被彻底击溃，连同那两个婆子一起，被沈忠叫来的家丁拖回了静思苑。
一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
沈惊晚拿着啸月卫令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云珠立刻迎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愤懑与后怕。
“小姐，您……您没事吧？”
“无事。”沈惊晚淡淡地回答。
她走进书房，将那块玄铁令牌，随意地放在了书桌上。
云珠看着那块散发着森然气息的令牌，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她小心翼翼地为沈惊晚换上一杯新茶。
“小姐，半个时辰后，您就要去前院整肃府规了。”
“您……可有什么章程？”
云珠有些担忧地问道。
尚书府人事盘根错节，那些管事虽然暂时被镇住，但难保没有阳奉阴违之辈。
沈惊晚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她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
“云珠，你去取文房西宝来。”
“是。”
云珠很快便将笔墨纸砚备好，并细细地为沈惊晚研好了墨。
沈惊晚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却没有立刻下笔。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思索什么。
云珠在一旁侍候，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自家小姐。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端着一盆刚刚换下的、带着些许泥土的茉莉花，从窗外走过。
她似乎有些紧张，脚步匆匆，没走几步，脚下一滑。
“哎呀！”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连同那盆花，都摔倒在地。
花盆碎裂，泥土和断裂的花枝洒了一地。
小丫鬟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收拾。
云珠见状，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呵斥。
沈惊晚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平静。
“不必收拾了。”
她说着，竟是放下了手中的笔，亲自走出了书房。
她走到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面前，蹲下了身。
她没有去看那个小丫鬟，也没有去看那些狼藉。
她的目光，只是落在了那一捧洒落在地的泥土上。
那泥土，是黑色的，的，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细小的沙粒。
“这盆花，是东院花园里的？”沈惊晚问道。
那小丫鬟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是……是的，小姐。”
“东院的花匠，是张伯？”
“是……是的。”
“张伯的腿脚，是不是不大好？”
“是……是啊，小姐您怎么知道？张伯前几日下雨，滑了一跤，现在走路还有些跛呢。”
沈惊晚没有再问。
她只是伸出手，在那捧泥土里，轻轻地捻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站起身，回到了书房。
云珠和那个小丫鬟都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自家小姐在做什么。
只见沈惊晚重新回到书桌前，这一次，她没有再有丝毫的犹豫。
她提笔，蘸墨。
手腕悬空，笔锋落下。
一个个名字，伴随着相应的职位，迅速地出现在了宣纸之上。
“花匠，张德全。”
“马夫，刘二柱。”
“厨娘，李三娘。”
“……”
她写得极快，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
她写的，既不是那些位高权重的管事，也不是那些在前厅里宣誓效忠的头目。
她写的，全都是府里最底层的、最不起眼的那些仆役的名字。
花匠、马夫、厨娘、洒扫丫鬟、看门小厮……
云珠看着那一个个名字，更加困惑了。
整肃府规，不应该是先从那些管事们开始吗？
小姐写的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然而，沈惊晚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平静。
她不仅写了名字和职位。
在每一个名字后面，她都用极其简洁的字眼，做了一个标注。
“张德全，腿脚不便，当恤。”
“刘二柱，家有老母，当赏。”
“李三娘，其子好赌，当诫。”
“洒扫丫鬟春儿，手有冻疮，当赐药。”
……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一张密密麻麻的、囊括了尚书府近百名底层仆役的名单，便己跃然纸上。
每一个人的名字，职位，甚至是最不为人知的家庭情况、个人隐疾，都被她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名字，放下笔的时候。
云-珠看着那张名单，整个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彻底呆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啊……
小姐她……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刘二柱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李三娘的儿子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这可是她藏得最深，连自己最好的姐妹都没告诉过的秘密啊！
还有春儿手上的冻疮，那是她冬天干活落下的病根，平日里都用袖子遮着，根本没人注意过！
而自家小姐，从醒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天的时间。
她几乎从未与这些人有过任何首接的接触。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沈惊晚看着云珠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她怎么知道的？
靠的，自然是她那双法医的眼睛。
刚才那个摔倒的小丫鬟，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让她洞悉一切的，是原主记忆里，那些看似无用，却早己被她分门别类、储存在大脑里的海量“数据库”。
一个花匠的步态，可以判断他的腿脚是否有疾。
一个马夫身上那洗不掉的草料味和常年握着缰绳留下的老茧，是他身份的烙印。
一个厨娘手指上被热油烫出的细小疤痕，和她那永远带着一丝饭菜香气的衣角，是她生活的全部。
一个洒扫丫鬟那双因为常年接触冷水而红肿变形的手，是她辛劳的证明。
这些，都是最细微的、最容易被忽略的“职业特征”。
在别人眼里，它们毫无意义。
但在她这个顶尖法医的眼中，它们组合起来，就是一幅最精准、最真实的，尚书府底层人物的“众生相”。
她根本不需要去挨个询问。
她只需要，将这些“特征”，与原主记忆里那些模糊的名字，进行一次精准的“数据比对”。
便能得出这张，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震撼的名单。
沈惊晚将那张写满了名字的宣纸，轻轻吹干。
然后，她将它递给了依旧处于震惊中的云珠。
“待会儿，你就站在我身后。”
“我每念到一个名字，你就将此人的情况，一并念出来。”
云-珠捧着那张名单，只觉得它重若千钧。
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盲目的……崇拜。
她知道，半个时辰后，在前院。
当这张名单，被公之于众的时候。
将会在这座刚刚经历过血洗的府邸里，掀起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人心风暴。
而她的这位小姐，将不再仅仅是依靠雷霆手段，让人畏惧的“沈管家”。
她将成为，一个能洞悉一切，能体恤每一个底层疾苦，如同神明般，让人……敬畏的存在。
沈惊晚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却又充满了绝对掌控力的弧度。
她看着窗外，那即将开始集合的人群，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真正的掌权，从来不是靠杀戮。”
“而是靠，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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