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把它弄坏了。这个……修理起来，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陈凡的话，就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赵清寒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钱？
修理？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半截黯淡无光的剑柄，又看了看地上那另外半截彻底沦为凡铁的剑身，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与悲凉，瞬间淹没了她的心神。
这可是“听雪”啊！
是赵家传承了三百年的灵器，是她自幼以心血温养、早己性命交修的本命法宝！是她身为天风城天之骄女，一身傲骨与荣耀的象征！
灵器有灵，一旦损毁，便是彻底的死亡，神魂俱灭，不可修复。
而在这个男人眼中，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可以用“钱”来衡量的问题。
他的歉意是真诚的，他的苦恼也是发自内心的。然而，正是这份真诚与苦恼，才构成了最残忍的利刃。因为这恰恰说明，在他眼中，毁掉一柄灵器，真的就和不小心打碎邻居家一个昂贵的瓷瓶，没什么本质区别。
“哇”的一声，赵清寒再也压抑不住翻涌的气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身前的青石地板上，宛如一朵朵凄美的红梅。
她的脸色，己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的创伤尚在其次，更致命的，是道心的动摇。
她自修行以来，剑道突飞猛进，心境通明，自认同辈之中无出其右。她坚信，好的剑，就该是“听雪”这样，灵气充盈，锋芒毕露，寒光照雪。
可今天，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一柄粗陋的、被称作“劈柴剑”的黑铁条，以一种最蛮不讲理的方式，彻底碾碎。
她的剑，断了。
她的道，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姐姐！”林婉儿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赵清寒，急切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清香西溢的丹药，“姐姐，你快服下，这是疗伤的药！”
赵清寒却仿佛没有听见，她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陈凡，或者说，是盯着他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黑铁剑。
那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连她全力一击留下的白印都没有。它就那样静静地立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听雪”的不自量力。
“为什么……”她失神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
陈凡看着她吐血，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小布袋。解开袋子，一股奇异的清香立刻弥漫开来。他从里面捏出一颗晶莹剔透、如同碧色琉璃珠般的“糖豆”，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吃吧。”他很诚恳地说道，“三师父说，这个吃了对身体好。你流了好多血，吃了这个，应该能补回来。”
林婉儿看到那颗“糖豆”的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碧髓丹！
而且看这色泽，这丹蕴，比之前陈凡给林家那几颗的品质，似乎还要高上几分！
这可是能让垂死之人吊住性命，能让修行者增长修为的无价之宝！他就这么……当成补血的糖豆送人了？
赵清寒的目光，缓缓从黑铁剑移到了那颗悬在自己面前的碧色丹药上。
她出身赵家，见识非凡，自然认得此物的珍贵。仅仅是那逸散出的丹气，就让她体内紊乱的真元有了一丝平复的迹象。
她看着陈凡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羞辱？怜悯？还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高层次的漠然？
或许，在他眼中，毁掉一柄灵器和随手赠出一枚极品灵丹，真的就是同一回事。因为这两样东西，于他而言，都毫无意义。
这个认知，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她即将破碎的道心之上。
赵清寒没有去接那颗丹药。
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陈凡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她推开林婉儿的搀扶，踉跄着走到那半截断剑前，弯腰，用颤抖的手，将其捡起。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抱着那半截断剑，如同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兵器铺。
她的背影，萧瑟而孤寂，与她来时那清冷高傲的模样，判若两人。
“姐姐！”林婉儿担忧地喊了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陈凡拉住了。
“让她自己静一静吧。”陈凡轻声说道。他虽然不懂什么道心，却能感觉到，那个白裙女子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处。
林婉儿停下脚步，看着赵清寒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她转过头，看着陈凡，轻声问道：“陈公子，你那把剑……到底是什么？”
“就是劈柴剑啊。”陈凡将黑铁剑重新绑回背后，一脸理所当然。
林婉儿苦笑了一下，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这位仙人，对自己的认知，恐怕还停留在一个非常奇特的层面。
两人沉默了片刻，兵器铺里那早己吓傻的掌柜，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仙……仙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人，求仙人饶命啊！”他磕头如捣蒜，浑身抖得像筛糠。
今天发生的事情，己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赵家灵器在他的铺子里被毁，赵家大小姐吐血而走。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抱紧眼前这位更恐怖的大腿。
“你起来吧，不关你的事。”陈凡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地上那柄被他折断的玄铁剑，“那个，这个多少钱，我赔给你。”
掌柜哪里还敢要钱，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能被仙人看上，是小店的福气！这柄剑，就当是小人孝敬您的！”
最后，还是林婉儿出面，留下了一锭足以买下十柄玄铁剑的金子，才拉着还有些不解的陈凡离开了这间是非之地。
……
赵清寒手持断剑，吐血而走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天风城所有高层的耳朵。
王家。
王霸天听着手下的汇报，端着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赵家的‘听雪’剑……断了？被那个姓陈的小子，用一柄黑不溜秋的铁剑给……碰断了？”
“千真万确！家主，当时兵器铺里还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了！据说，‘听雪’剑就像纸糊的一样，一碰就碎！”
王霸天放下茶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想起了儿子王腾的描述——“我的真气就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
现在看来，赵家的灵器，在那柄神秘的黑铁剑面前，又何尝不是一滴水呢？
“幸好……幸好我那天去得快，头也磕得响。”王霸天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他庆幸自己的果决，否则，今天断的，恐怕就不是一柄剑，而是他王家的百年基业了。
李家，林家，以及城中其他二流势力，在得到消息后，无不骇然失色。
所有人都意识到，天风城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而此刻，风暴的中心，赵家府邸，早己是风声鹤唳。
议事大厅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赵家家主赵无极，一个面容儒雅，双鬓微霜的中年男子，正脸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上。下方，几位家族长老，也是个个面沉如水。
大厅中央，那柄断成两截的“听雪”剑，被一块白布托着，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都说说吧，此事，该如何处置？”赵无极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压抑的怒火。
“家主！此乃奇耻大辱！”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猛地站起身，“我赵家立足天风城数百年，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传承灵器被毁，嫡长女被打成重伤！此事若不讨回公道，我赵家颜面何存？”
“公道？怎么讨？”另一位较为冷静的长老冷哼一声，“王霸天那只老狐狸，前几天刚带着儿子去负荆请罪。现在，连‘听雪’这等灵器，都在对方一柄凡铁面前不堪一击。你告诉我，我们拿什么去讨公道？拿整个赵家的未来去赌吗？”
“难道就这么算了？清寒的伤，‘听雪’的仇，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对方的底细，我们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姓陈，住在林家。可他究竟是何修为？是何来历？背后又有什么势力？我们一概不知！贸然动手，与寻死何异！”
大厅内，瞬间争吵成一团。
“够了！”
赵无极一声怒喝，震得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柄断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剑身上那光滑平整的断口。
他的手指在断口处来回，感受着那其中蕴含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厚重到极致的气息。许久之后，他才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问道：
“清寒呢？”
“回家主，大小姐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静室，谁也不见，只说要闭死关。”
赵无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他知道，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儿，这次受到的打击太大了。道心受损，比任何外伤都更难痊愈。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长老，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命令。第一，封锁消息，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从赵家传出，家法处置。”
“第二，备上一份厚礼，要比王家那份，再厚三成。”
“第三……”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明日一早，我将亲自前往林府，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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