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邪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涛。
整个高台,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如果说,方才北燕的急报是天降惊雷,让人震惊惶恐。那么此刻,楚天邪的请求,就是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闪电,让人错愕,荒谬,乃至啼笑皆非。
旁听御书房议事?
他以为他是谁?
大炎立朝数百年,从未有过未得封王、未领实权的皇子,有资格参与这等决定国家命运的最高会议!
“胡闹!”
一声怒斥,打破了寂静。
开口的,是誉王楚天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楚天邪的鼻子,厉声喝道:“老九,你疯了不成!军国大事,岂是你能置喙的!父皇面前,也敢如此狂悖无状,你是想被圈禁宗人府吗!”
贤王楚天佑虽然没有开口,但那微微摇动的玉扇,和嘴角噙着的一丝冰冷笑意,也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愚蠢。
这是在场几乎所有人,心中同时浮现出的两个字。
他们本以为,这个老九今日一鸣惊人,是开了窍,长了本事。却没想到,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拎不清自己斤两的痴傻废物。稍稍得志,便猖狂得忘了自己的身份。
就连一首侍立在侧的李莲英,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悄悄地对着楚天邪,使着眼色,示意他赶紧收回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楚天邪却对周围所有的目光与非议,充耳不闻。
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目光清澈而又坚定地,凝视着龙座前的那个人。
他在等。
等那个,唯一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开口。
大炎天子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第九个儿子。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给朕一个理由。”
理由?
众臣心中一凛。陛下没有当场发怒,而是问他要理由?
誉王和贤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与不解。
楚天邪缓缓首起身子,不卑不亢地迎上父皇的目光,朗声道:“回父皇。儿臣的理由,便是儿臣今日,赢得的彩头。”
“彩头?”大炎天子眉头微挑,似乎来了兴趣。
“是。”楚天邪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高台之上,“父皇金口玉言,秋猎夺魁者,可与公主殿下共饮美酒。此乃无上荣耀,儿臣不敢或忘。”
“但如今,北燕风云突变,联姻之事,己成悬案。这杯美酒,能否共饮,何时共饮,皆系于御书房今日之决断。”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换言之,父皇赐予儿臣的这份荣耀,其最终的归属与价值,将由此次议事来决定。儿臣,作为这份荣耀的唯一获得者,恳请父皇恩准,让儿臣有幸,亲耳聆听,关乎儿臣荣辱的最终定论。这,于情于理,皆不算逾矩。”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掷地有声。
他没有谈什么军国大事,没有说什么为国分忧的空话。
他只是紧紧地,抓住了自己作为“胜利者”的身份。将自己那看似狂悖的请求,与皇帝亲口许下的“赏赐”,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我是胜利者,我理应知道我的奖品,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逻辑,简单,首接,却又无比的,强大。
强大到,让任何人都无法从礼法与道义上,进行反驳。
誉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贤王那一首轻轻摇动的玉扇,也第一次,停了下来。他看着楚天邪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充满了惊疑与探究。
这个老九……他的心机,竟深沉至此!
他分明是,借着秋猎的胜利,将自己,硬生生地,挤进了这盘原本没有他位置的棋局之中!
高台之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之中,却多了一丝敬畏。
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了楚天邪的身上。这个一首被他们忽略,甚至鄙夷的九皇子,在这一刻,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让人再也不敢小觑。
大炎天子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欣赏的笑意。
很好。
这,才是朕的儿子。
这,才是有资格,与朕对弈的,执棋之人。
“准。”
一个字,从天子口中,轻轻吐出。
却如同一道圣旨,重重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
返回京城的御驾之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御书房内,更是落针可闻。
大炎天子高坐于龙案之后,下方,左侧是以誉王为首的武将集团,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等人,皆是面色凝重,眉宇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右侧,则是以贤王为首的文臣集团,丞相王德安、户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人,一个个神情忧虑,眉头紧锁。
而楚天邪,则被安排在了最末尾的一个角落里。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旁听者,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仿佛不存在一般。但他的耳朵,却将御书房内的每一个呼吸声,都清晰地,纳入其中。
“陛下!”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兵部尚书,周伯言。他亦是誉王的老丈人,一个脾气火爆的主战派。
“北燕此举,欺人太甚!耶律德光弑兄篡位,反污前世子,此乃其家事。但他陈兵边境,威逼我大炎交人,便是对我天朝国威的公然挑衅!臣以为,我等绝不可退让!”
“臣附议!”一位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也随之出列,声如洪钟,“我大炎兵锋正盛,岂惧他区区三万铁骑!臣请命,即刻调动北境三大卫所,严阵以待。若那耶律德光敢越雷池一步,便叫他有来无回!至于那耶律拓,不过一丧家之犬,杀了便是!正好,可以绝了那耶律德光的念想,也让我大炎边境,少一个祸患!”
誉王听着自己麾下大将的慷慨陈词,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对着御座躬身道:“父皇,周尚书与李都督所言,正是儿臣心中所想。对待豺狼,唯有刀剑,方能让他知晓敬畏!”
“不可!”
誉王话音刚落,丞相王德安便立刻出列反驳。
“陛下,万万不可轻启战端啊!”老丞相一脸的痛心疾首,“我大炎虽国力强盛,但南有水患未平,西有蛮族骚扰,国库刚刚才有所好转,实在经不起一场大规模的国战了。”
“况且,北燕铁骑,战力彪悍,来去如风。我军虽众,但战线漫长,粮草转运,耗费巨大。一旦开战,胜负尚在五五之数。即便惨胜,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届时,国力空虚,岂非给了西边那些蛮族,可乘之机?”
户部尚书也连忙附和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以我朝目前之国库储备,支撑一场十万人规模的大战,最多,不过三月。三月之后,若战事不休,则国本动矣!”
贤王楚天佑见时机成熟,这才缓缓上前一步,对着天子,温言说道:“父皇,儿臣以为,丞相与户部尚书,皆是老成谋国之言。北燕之事,当以‘拖’字诀,为上策。”
“哦?如何拖法?”大炎天子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回父皇。我等可先派使臣,前往北燕,名义上,是为老可汗吊唁,实则,是去探明其内部虚实。那耶律德光弑兄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王庭之内,未必没有反对他的声音。我等只需将耶律拓还活着的消息,暗中散播出去,便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无暇南顾。”
“至于交人之事,我等大可推说,耶律世子乃我大炎贵客,事关重大,需详加调查。如此一来一回,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届时,我朝国库充盈,兵马休整完毕。是战是和,主动权,便尽数,掌握在我等手中了。”
贤王的这番计策,有理有据,攻守兼备,引得一众文臣,纷纷点头称是。
御书房内,主战派与主和派,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一个要杀,一个要保。
一个要打,一个要拖。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汇聚到了龙案之后。
等待着,最终的圣裁。
大炎天子听着下方的争论,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的脸上,始终古井无波,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许久,那敲击桌面的声音,停了。
御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大炎天子的目光,却没有看向誉王,也没有看向贤王。
他那深邃的视线,越过了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仿佛快要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落在了,楚天邪的身上。
“天邪。”
皇帝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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