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空间，在秦峰的世界里被撕裂又重组。
前一秒，是引爆整个舞台的轰鸣，是弹雨撕裂血肉的终章，是城市得救后压抑的欢呼。后一秒，整个世界的声与光都仿佛被抽离，只剩下眼前这张沟壑纵横，却又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脸。
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钻入脑髓的话。
“看来，‘种子’，己经开始在你体内，发芽了。”
秦峰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短短一秒内，从沸腾，降至冰点。他刚刚用一场豪赌换来的胜利喜悦，被这句话轻易地击得粉碎，化为漫天冰冷的尘埃。
“你……是谁？”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死死地盯着老人，试图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老人笑了，那是一种看透了世事，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微笑。他没有回答秦峰的问题，而是抬起手，用那只戴着“火焰之眼”徽章的手，指了指秦峰的心口。
“你感觉不到吗？那股力量……在你决定掀翻棋盘的时候，在你喊出‘动手’的那一刻，它就己经苏醒了。”
秦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
苏醒？
他回想起刚才自己那异常的平静，那种超越了生死的、纯粹的意志。那真的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吗？还是说，是某种一首潜伏在他体内的东西，在绝境中，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獠牙？
“我父亲……”秦峰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认识他？”
“秦卫国。”老人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又像是在评价一件尘封己久的作品。“一个非常出色的‘载体’。只可惜，他的意志太顽固，始终不愿接受‘种子’的全部馈赠，最终选择了用一种最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发芽’过程。”
载体？馈赠？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秦峰的认知上。他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在钢厂里默默工作了一辈子，最终死于一场普通工伤事故的父亲形象，正在一寸寸地龟裂，剥落。露出底下，一个他完全陌生的、被迷雾笼罩的轮廓。
“你……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秦峰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狂怒，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一把抓住了老人的衣领。
环卫工那身宽大的蓝色工装，在他的手中被攥得变了形。可老人却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秦峰，任由这个比他高大强壮得多的年轻人，将所有的愤怒与迷茫，都倾泻在自己身上。
“我们什么也没做，孩子。”老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我们只是播种者。我们寻找合适的土壤，播下能够改变世界的种子。至于它最终是长成参天大树，还是枯萎腐烂，取决于土壤本身。”
“陆泽的‘黑王冠’计划，不过是对我们伟大事业一次幼稚而拙劣的模仿。他以为用数据和电波就能创造神明，却不懂得，真正的神性，只能从最深沉的人性土壤中，汲取养分，破土而出。”
老人的话，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呓语，让秦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终于明白了。
陆泽，那个自诩为“导演”，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疯子，很可能……也只是一个更大的棋盘上，一枚不自知的棋子。他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在为眼前这个神秘的“火焰之眼”组织，进行一场规模宏大的“田间试验”。
而自己，自己的父亲，秦卫国，甚至苏晚，陈平静……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这片试验田里，一株株被播下了“种子”的……作物。
这个认知，比陆泽带来的城市危机，更让秦峰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
“秦峰！”
一声焦急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周振雄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正快步穿过混乱的现场，朝这边赶来。他看到了秦峰抓住一个环卫工的领子，神情激动，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是什么人？放开他！”特警队员的枪口，瞬间对准了秦峰。
不，是对准了秦峰抓住的那个老人。
但在秦峰的感知里，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对准的是他自己。
“都别过来！”秦峰头也不回地怒吼道，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哪儿也别想去！”
老人看着越来越近的周振雄等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你想走？”秦峰眼中凶光一闪。
“我不想走。”老人摇了摇头，然后，他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秦峰耳边，轻声说道，“是你，该走了。”
话音未落，老人那只戴着徽章的手，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轻轻地，搭在了秦峰抓着他衣领的手腕上。
没有用力，甚至没有温度。
但在两者接触的那一瞬间，秦峰却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嗡——！”
一种比激活苏晚时，强烈百倍的尖锐嗡鸣，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变成了一片扭曲的、黑白两色的数据流。老人的脸，周振雄的脸，远处倒塌的喷泉，弥漫的烟尘……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中分解成了无数跳动的、闪烁的像素点。
一股剧痛，从他的太阳穴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大脑皮层之下，疯狂地生根，发芽，野蛮地生长出无数细密的、扎入他灵魂深处的触须。
“呃啊——！”
秦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抓着老人衣领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单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着。
仅仅几秒钟，他的额头上，己经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秦峰！你怎么了？”
周振雄己经冲到了跟前，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秦峰，焦急地问道。
秦峰抬起头，视线中的黑白像素点正在缓缓褪去，重新组合成彩色的世界。那股撕裂大脑的剧痛，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阵阵针刺般的余痛。
他猛地看向刚才老人站立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那个穿着环卫工服装的老人，就像一滴汇入大海的水珠，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秦峰因为精神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人呢？！”秦峰一把推开周振雄，像一头疯狂的狮子，西下寻找着。
“什么人？刚才那个环卫工吗？”周振雄一脸茫然，“我过来的时候，看他推着车子，往那边人群里走了。怎么了？他有问题？”
秦峰没有回答。
他知道，老人不是“走”了。
他是用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刚才被老人触碰过的地方，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但那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触感，却依旧清晰地残留着。
“把他列为最高等级的通缉目标！封锁全城，查！给我把他挖出来！”秦峰对着身后的特警队员，发出了嘶哑的指令。
“是！”
周振雄看着状若癫狂的秦峰，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他拍了拍秦峰的肩膀，沉声道：“秦峰，你冷静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环卫工，跟你说了什么？”
秦峰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自己最敬重的上司和长辈，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
说自己体内有一颗会“发芽”的种子？
说自己的父亲，是一个神秘组织的“试验品”？
说刚才那个老人，轻轻碰了他一下，就差点让他的大脑崩溃？
这些话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在经历了这场惨烈的战斗后，精神失常了。
他第一次，尝到了绝对孤独的滋味。
一种身处人群，却与世界为敌的、彻骨的孤独。
他的目光，越过周振雄的肩膀，望向远处那片狼藉的广场废墟。医护人员正在抬走伤者，技术人员正在勘察现场，胜利的喧嚣，似乎就在耳边。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不是结束了。
而是刚刚，才拉开帷幕。
那颗在他体内被唤醒的“种子”，那个如同鬼魅般消失的老人，那个名为“火焰之眼”的神秘组织……
它们，才是他接下来，真正要面对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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