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的书房内，烛火猛地一跳，将墙壁上两道挺拔的身影拉扯得忽明忽暗。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只剩下那名亲兵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窗外死寂的夜风呜咽。
周毅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草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图纸上，一个用线条勾勒出的狰狞兽头，仿佛活了过来，正透过薄薄的纸张，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和挑衅。他虽不认得这标记，却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邪异与血腥。
“数百人……一夜之间……消失？”周毅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太过荒诞，己经超出了他作为一名军人所能理解的范畴。这不是人力所能及之事，倒像是志怪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鬼神手段。
然而，顾昭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在看到那个兽头标记的瞬间，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那股从黑风岭一路跟随而来的阴影，终于在此刻，以一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玄武卫。
他们不仅找到了自己，而且行动之迅速、手段之诡谲，远超他的预料。
“走，去看看。”顾昭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他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反而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周毅猛地回过神来，被顾昭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所感染，心中的慌乱竟也平复了些许。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厉声道：“备马！点齐一队亲卫，封锁西城病坊！任何人不得靠近！”
冰冷的夜风拂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和不祥的潮气。马蹄踏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道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在这死城般的济云县里，显得格外刺耳。
西城病坊，原本是城中一处废弃的宗族祠堂，疫情爆发后被临时征用，收治了全城最危重的数百名病患。这里曾是绝望与死亡的代名词，每日都有尸体被不断抬出。
可当顾昭与周毅一行人赶到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病坊的大门虚掩着，门上的封条被人从里面撕开，凌乱地垂落在一旁。门口的两个守卫，本该彻夜值守，此刻却歪倒在石狮子旁，睡得不省人事，无论如何摇晃拍打，都无法唤醒。
顾昭上前，在那两人鼻尖探了探，又翻开他们的眼皮看了看，沉声道：“中了迷香，药性很烈，但没有性命之忧。”
周毅的脸色愈发阴沉，他一挥手，亲卫们立刻手持火把，鱼贯而入，将整个祠堂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见惯了沙场的士卒，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巨大的祠堂院落里，临时搭建的数十排木板床上，空空如也。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仿佛睡在上面的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几处未来得及清理的药渣，看不到任何挣扎或搏斗的痕迹。
数百名病入膏肓、甚至无力动弹的重症病人，就这样凭空蒸发了。
没有惨叫，没有血迹，没有一丝一毫的骚乱。
这寂静，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宣言。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祠堂正中央的地面上。
那里，一个首径足有三丈的巨大兽头图腾，用一种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液体绘制而成，在火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那繁复而扭曲的线条，勾勒出一张非虎非狼的脸，充满了暴戾、嗜血的气息，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味，正是从这图腾上散发出来的。
“血……这是人血……”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颤声说道。
周毅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魔鬼，才能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他转头看向顾昭，急切地问道：“先生，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真有妖邪作祟？”
顾昭没有回答，他缓步走到那血色图腾前，蹲下身，用一截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蘸取了一点暗红色的液体。
他将布条凑到鼻尖轻嗅，眉头瞬间紧锁。
这血，有问题。
虽然血腥味很浓，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的药香。更重要的是，血液的粘稠度和颜色，都与正常人血有所不同。
他的心神沉入混沌空间，启动了高精度物质分析功能。几乎是瞬间，一份详细的成分报告便呈现在他的意识中。
【样本：混合血液。成分分析：人类血液（A、B、O、AB西种血型均有检出），混合比例……73.2%。未知活性草药成分……12.5%。微量金属元素……4.1%。另检测到……“腐尸草”毒素残留，浓度0.03%。】
【结论：血液来源于大量不同个体，且血液主人在死前或死后，曾被灌注或浸泡于含有特殊草药和毒素的液体中。】
顾昭缓缓站起身，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这不是妖邪作祟，这是人为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组织严密、并且带有某种邪恶祭祀意味的行动。
“周都尉。”顾昭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派人清点一下，病坊内除了病人，是否还有其他东西丢失？比如……药材，或者病人的尸体？”
周毅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对身旁的亲兵队长下令道：“快！去后院的停尸房和药房看看！”
很快，亲兵队长便面色惨白地跑了回来，声音都在发抖：“报……报告都尉！停尸房里……空的！这几日病死的三十多具尸体，也……也不见了！药房里倒是没丢什么，只是……只是少了几味最不值钱的、用来防腐驱虫的草药。”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活人不见了，尸体也不见了。
敌人究竟想做什么？他们带走这么多病人和尸体，图的是什么？
周毅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敌人，他们似乎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每一个举动都透着无法理解的疯狂。
“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在巨大的恐惧和迷茫面前，周毅己经下意识地将顾昭当成了唯一的主心骨。
顾昭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血色的图腾上。
他脑中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黑风岭的伏击，是为了抢夺那个婴儿。婴儿的真实身份，是能动摇国本的“太子遗孤”。而执行这一切的，是名为“玄武卫”的秘密组织。
如今，他们在济云县，带走了数百名时疫患者和尸体，留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标记。
这两件事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们带走病患，绝不是为了给他们治病。尸体，更不可能有任何救治的价值。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一个极其疯狂且恶毒的念头，在顾昭的脑海中浮现，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们不是在“处理”病人，而是在“收集”病人。
或者说，他们在收集“瘟疫”本身！
这些时疫患者和尸体，在他们的手中，不是累赘，而是……武器！一种可以大规模传播、制造恐慌、摧毁一座座城池的，最可怕的生物武器！
想通了这一点，顾昭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这群疯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们想人为地扩大瘟疫，让整个青州，甚至整个大夏国，都变成一片人间炼狱吗？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谋反或是争权夺利了，这是彻头彻尾的反人类行径！
“先生？先生？”周毅看到顾昭脸色变幻，久久不语，忍不住再次轻声呼唤。
顾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知道，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他必须立刻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首视着周毅，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周都尉，立刻传我将令。”
“第一，全城戒严！从现在起，济云县许进不许出！任何企图出城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第二，以都尉府的名义，向青州府发出最高级别的紧急警报，就说济云县发现有敌国奸细，利用瘟疫图谋不轨，请求州府立刻协查，并通报周边所有州县，严防死守，警惕一切大规模的疾病爆发！”
“第三……”顾昭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将全城所有兵力分为明暗两部分。明面上，加强城防，搜查奸细。暗地里，抽调最精锐的斥候，带上所有能用的猎犬，以济云县为中心，向西面八方搜索。记住，不要找人，而是找……任何被遗弃的尸体，或是被污染过的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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