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照亮济云县斑驳的城头时，顾昭带领着得胜之师，回到了这座被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城池。
城门大开，没有迎接的鼓乐，也没有欢呼的百姓。街道两旁，是无数从门缝后、窗户里投来的，混杂着敬畏、好奇与恐惧的目光。他们看着这支一夜之间判若两人的军队，看着那些浑身浴血、煞气腾腾的士兵，以及走在最前方，那个依旧一袭青衫、纤尘不染的青年。
他们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天，要变了。
回到都尉府，顾昭没有片刻休息。他立刻下令，将所有缴获的兵器甲胄统一入库，将所有伤员集中安置到临时改建的伤兵营。他亲自坐镇，指导着几位从俘虏中挑选出来的、略通医理的玄武卫成员，配合他带来的“神药”，为重伤员清创、缝合、包扎。
那些原本必死无疑的贯穿伤、内脏破损，在顾昭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操作和药物下，竟真的被一个个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一幕，不仅让那些济云卫的士兵们愈发视顾昭为神明，就连那几个被迫协助的玄武卫俘虏，看着那些远超时代认知的医疗器械和药品，眼中也充满了震撼与迷茫。他们开始怀疑，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不是一个凡人。
经此一役，济云卫所上下，军心彻底归附。周毅更是将自己的都尉大印，半公开地交到了顾昭的手中，自愿退居副手，听凭调遣。
至此，顾昭以一个流放罪囚的身份，在短短数日之内，实质性地掌控了这座边陲县城，以及它麾下近三千的兵马。
书房内，血战的硝烟味似乎还未散尽。
“先生，这是从那虎头面具的贼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周毅将一个托盘，恭敬地呈到顾昭面前。
托盘上，放着那张狰狞的虎头青铜面具，一块代表玄武卫身份的兽头铁牌，以及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这些都是玄武卫的制式物品，并无奇特之处。
但除了这些，还有一样东西，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条用不知名乌木雕刻而成的小鱼。
小鱼约莫三寸长，通体漆黑，质地温润，雕工却极其古朴，只有寥寥数刀，便勾勒出了一条栩栩如生、仿佛正在水中摆尾的游鱼。鱼的眼睛，没有用任何东西镶嵌，却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人看上一眼，就心神宁静。
这东西，与玄武卫那种暴戾、血腥的风格，截然相反。
“此物可有什么来历？”顾昭拿起木鱼，在手中细细把玩。触手的感觉，温润如玉，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
周毅摇了摇头：“末将不知。审问了几个俘虏，他们也说从未见过头领佩戴此物。想来，应是他的私人物品。”
私人物品？
顾昭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玄武卫分部头领，会随身携带如此禅意盎然的物件？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者说……这木鱼，本身就是另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将木鱼收起，心中多了一分警惕。玄武卫的背后，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先生，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周毅问道，“是继续加固城防，还是主动出击，彻底剿灭青州境内的玄武卫余孽？”
顾昭走到堪舆图前，目光深邃。
“不。”他缓缓摇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只做一件事——等。”
“等？”周毅不解。
“对，等。”顾昭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青州府城的位置，“我们在此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全歼了玄武卫一支百人队，还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你觉得，那位高高在上的青州太守，会作何反应？”
周毅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一个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致命问题。他们所做的一切，从军事角度看，是保境安民的大功。但从官场规则上看，却是逾越本分、擅自调兵、甚至有拥兵自重嫌疑的大罪！
尤其是顾昭，他还是一个在册的流放罪囚！
“先生的意思是……”
“他很快就会派人来。”顾昭的语气平静无波，“是来嘉奖我们，还是来问罪于我们，就看这位太守大人的魄力，以及……他在这盘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了。”
话音未落，门外一名亲兵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
“报！都尉大人，先生！南门外……南门外来了一队人马，打着……打着青州府的旗号！”
来了！
顾昭和周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来了多少人？可是兵马？”周毅沉声问道。
“回大人，不是兵马。只有一辆马车，前后簇拥着二十余名护卫，看样子，是官府的仪仗。”
不是军队，是仪仗。
这说明，对方暂时没有动武的意思。
顾昭心中稍定，整理了一下衣衫，淡然道：“走吧，周都尉，我们去会会这位天使。”
济云县南门城楼之上，顾昭与周毅并肩而立，俯瞰着城下那支小小的队伍。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七品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他端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神情倨傲，正抬头打量着城楼上紧绷的防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周毅按照规矩，厉声喝问。
那文士并未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黄绫，高高举起，用一种尖细而洪亮的声音念道：“青州太守冯大人钧令：济云都尉周毅，玩忽职守，致使疫病蔓延，后又谎报军情，擅开杀戒。着即刻卸下兵权，开城迎接州府调查团。钦此！”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城楼上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周毅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是嘉奖，不是问询，而是首接定罪！
谎报军情？擅开杀戒？这颠倒黑白的罪名，分明是要将他和整个济云卫，都置于死地！
“放屁！”一名性情火爆的副将忍不住怒骂出声，“我们浴血奋战，保住了济云县，反倒成了罪人？这是什么道理！”
城楼上的士兵们，也都是群情激奋，一个个对着城下怒目而视。
那文士却丝毫不惧，反而冷笑一声：“怎么？周都尉，你这是要……抗命造反吗？”
一顶“造反”的大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周毅气得浑身发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猛地转头看向顾昭，眼中充满了血丝，只等顾昭一声令下，他便要带着手下这群弟兄，跟这群颠倒黑白的混账，拼个鱼死网破！
整个城楼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顾昭的脸上，却依旧平静。他仿佛没有听到那道要命的钧令，只是静静地看着城下的文士，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这位青州太守，己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首被苏氏抱在怀里，安静地待在顾昭身后的婴儿顾念，却突然有了一丝异动。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那双异于常人、清澈得近乎妖异的眼眸，没有去看城下的官吏，也没有去看身旁的兵将。
他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越过了城垛，死死地，盯住了顾昭腰间，那个刚刚被他揣进怀里的……
乌木小鱼。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婴儿的渴望与……怀念，在那双纯净的眼眸深处，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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