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
这两个字，在修真界是绝对的禁忌。它意味着一个强大的灵魂，侵占了一个弱小的躯体，是一种邪恶而歹毒的续命之法。一旦被发现，必将遭到所有宗门的联手追杀，不死不休。
苏清婉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望月亭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她双目灼灼地盯着林蹊，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哪怕最细微的惊慌失措。
然而，她又一次失望了。
林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清婉，眼神深邃得像是夜空，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过了片刻，林蹊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苏师姐，你觉得，一个炼气三层的身体，有什么值得被夺舍的价值吗？”
她的反问，首指问题的核心。
夺舍之人，无不是寿元将尽、道途断绝的老怪物。他们选择夺舍对象，必然会挑选那些天赋异禀、灵根绝佳的年轻天才。而林蹊这具身体，资质平庸，修为低下，在外门弟子中都毫不起眼。
选择这样的身体夺舍，无异于从一座茅草屋，搬进了一间更破败的漏雨棚。
苏清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秀眉微蹙：“寻常的夺舍自然不会如此。但……若是一种特殊的秘法呢？比如，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故意选择最不起眼的目标，以求瞒天过海。”
“苏师姐想象力很丰富。”林蹊端起茶杯，这一次，她轻轻呷了一口。灵茶入口，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淌入腹中。她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可即便如此，师姐又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苏清婉冷笑一声，“你身上处处都是证据！你对霜河剑的掌控力，远超陆师兄这个主人。你对炼丹之道的理解，能随手点拨一个杂役炼出上品丹药。你面对我时的这份镇定，更不是一个区区剑侍应有的气度。这些加在一起，还不够吗？”
“这些都只是师姐的猜测。”林蹊摇了摇头，“掌控力可以说成是熟悉，点拨可以说成是巧合，镇定可以说成是天性。猜测，是做不得证据的。”
她的逻辑清晰，言辞缜密，将苏清婉所有的指控都一一化解于无形。
苏清婉被她噎得一时语塞。她发现，跟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剑侍对话，竟比与宗门长老辩法还要累心。对方就像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你永远抓不住她的把柄。
亭中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夜风拂过，吹动了苏清婉的衣袂。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好，既然你不承认，那我便让你看看，我真正的‘证据’。”
话音刚落，苏清婉的眼眸深处，陡然亮起一点碧绿色的光芒。那光芒迅速扩大，瞬间占据了她的整个瞳孔。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精纯的生命气息，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轰——
望月亭周围的地面上，无数的花草藤蔓仿佛被注入了神力，开始疯狂地生长。它们扭曲、缠绕，眨眼间便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绿色囚笼，将整个望月亭彻底封锁。
一股远超筑基期的、近乎于金丹真人的威压，弥漫在整个空间。
林蹊身上的杂役服，在这股威压下被吹得猎猎作响。但她的身体，却依然稳如泰山，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清婉的身上，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讶异。
此刻的苏清婉，与白日里那个温婉柔美的天之骄女判若两人。她的气息变得古老而沧桑，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俯瞰众生的淡漠。
“乙木灵体，而且是……己经觉醒了部分传承记忆的先天灵体。”林蹊心中了然，终于明白了苏清婉那份敏锐感知的来源。
先天灵体，是天地的宠儿，生来便与大道相合。乙木灵体，更是对生命气息和灵魂波动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力。
难怪她能察觉到霜河剑灵的真实情绪，能感应到自己出手时那微弱的法则波动。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凭空猜测吗？”苏清婉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威严，“在我这‘万木囚笼’之中，任何灵魂的伪装都无所遁形。你那孱弱的躯壳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随着她的话语，周围的藤蔓上，开出了一朵朵妖异的碧绿色花朵。花朵的花蕊中，散发出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绿色光雾，朝着林蹊缠绕而来。
这光雾，便是乙木灵体独有的“溯源灵光”，能够首接探查目标的灵魂本源。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夺舍者魂飞魄散的灵光，林蹊的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无奈，有欣赏，还有一丝……看晚辈班门弄斧般的啼笑皆非。
“苏师姐，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林蹊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威压与草木生长的“沙沙”声。
“什么可能？”苏清婉下意识地问道。
“你所谓的‘证据’，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林蹊看着那些朝自己飘来的绿色光雾，不闪不避，“你有没有想过，我，就是林蹊呢？”
“不可能！”苏清婉断然否定，“一个凡俗女子，绝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心性和……”
她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那些足以洞察灵魂本源的溯源灵光，在接触到林蹊身体的刹那，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揪出一个隐藏的强大灵魂。
恰恰相反，那些灵光仿佛遇到了世间最纯净、最本源的存在，它们非但没有探查，反而像是乳燕归巢一般，欢欣雀跃地融入了林蹊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蹊的身体，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所有的溯源灵光尽数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这……这怎么可能？！”苏清婉脸上的镇定与威严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的溯源灵光，从未失效过。
“没什么不可能的。”林蹊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随着她的起身，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天地开辟之初的古老气息，从她身上缓缓苏醒。
苏清婉引以为傲的金丹级威压，在这股气息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那疯狂生长的万木囚笼，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扭动，所有的花草藤蔓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苏清婉感觉自己的乙木灵体都在战栗，那是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臣服感。
她骇然地看着林蹊，那个平日里低眉顺目、毫无存在感的剑侍，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一株撑天拄地的世界树，而她自己，只是树下的一棵小草。
“你……你到底是谁？”苏清婉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我就是林蹊。”林蹊的回答依旧是那一句，但这一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一个……恰好在这里修行的普通人。”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混沌色的气流缓缓盘旋。
那不是灵力，不是神识，而是比这方天地法则更高维度的力量。
“苏师姐，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以为的真实，或许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假象。”林蹊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清婉身上，“而你以为的假象，恰恰才是我最真实的伪装。”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个道理，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自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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