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赵文海苍老的脸上，阴晴不定。惊恐、挣扎、怀疑、追忆，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浑浊的眼底交替闪现。
林晚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的最终审判。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一个落魄知识分子内心深处尚未泯灭的对知识的敬畏，赌的是人性中那一丝残存的、愿意为后辈点亮一盏灯的善意。
许久，赵文海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仿佛吐尽了半生的委屈与不甘。他整个人的气势都松垮了下来，佝偻的背脊显得愈发萧索。
“你……跟我来。”
他沙哑着嗓子，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朝着仓库最里层的黑暗中走去。
林晚的心，重重地落回了胸腔。她赌对了。
她连忙跟上，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信任。
赵文海走到一个堆满破旧麻袋的角落，费力地将麻袋一个个搬开，露出一块与地面颜色略有差异的旧木板。他蹲下身，摸索着在木板边缘一抠，一个隐藏的地窖入口便显露了出来。
一股尘封己久的书香，夹杂着樟脑丸的特殊气味，从地窖里扑面而来。
赵文海点燃了地窖口挂着的一盏备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向下延伸，照亮了通往地下的简陋台阶。
“下来吧。”
林晚顺着台阶往下走，心跳如鼓。
地窖不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靠墙的位置，立着两个用木板搭成的简易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用油布精心包裹的书籍。
即便隔着油布，林晚也能想象出里面是怎样一番令人心潮澎湃的景象。
那是数理化、语政史，是几何代数、诗词歌赋，是一个被尘封的时代的智慧结晶，是她通往未来的阶梯。
赵文海颤抖着手，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最厚的油布包，一层层地打开。
里面露出的，正是林晚梦寐以求的、一套完整的六零年代版高中教材。书页己经泛黄，边角也有些卷曲，但保存得极好，上面甚至还能看到主人当年留下的清秀笔记。
“这些书……是我儿子的。”赵文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用粗糙的手指，无比珍爱地抚摸着书的封面，“他原本……是省城一中的高材生。要是没有那些事，他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
林晚的心头一紧。她从这寥寥数语中，窥见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后来，书成了罪证，人也没了。我就带着这些东西，躲到了这个没人待见的地方。”赵文海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林晚，“丫头，你知道这些东西的分量吗？这不止是书，是命。一旦被人发现，你和我，都得掉脑袋。”
“我知道。”林晚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赵大爷，请您相信我。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这些书受到任何损害，也绝不会牵连到您。”
赵文海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最终，将那套沉甸甸的教材，递到了她的手中。
“拿去吧。”他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别辜负了它们。”
林晚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接过那套书，感觉自己接过的，是一个老人尘封的希望，和一个年轻人未竟的梦想。
“谢谢您。”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这三个字。她对着赵文海，再次深深鞠躬。
“别谢我。”赵文海摆了摆手，转身背对着她，“我只是……不想让这些东西，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一起烂在地里。你记住，每天晚上子时过后，你再过来。白天人多眼杂，不许来。”
“我记住了。”
林晚将书用自己的布包仔细包好，又从空间里悄悄取出十来颗灵泉玉米，用油纸包了，放在地窖口的一个木箱上。
“赵大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您身体不好，拿这个当零嘴，多少能补补身子。”
说完，她不再逗留，快步离开了地窖，离开了仓库。
夜色己深，冷月如钩。
林晚抱着怀里的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无比踏实。有了教材，有了空间，她的高考之路，终于铺上了第一块基石。
回到知青点时，屋里己经熄了灯。她摸黑回到自己的床铺，将书本严严实实地藏在床板和稻草褥子之间，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她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开始飞速地规划起接下来的复习计划。数理化是她的强项，前世的知识储备还在，只需要重新熟悉这个时代的教材体系即可。难度最大的是政治和历史，这部分需要死记硬背，而且观点必须符合当下的主流。
时间紧，任务重。她必须争分夺秒。
从明天起，白天干最累的活，换取夜晚不被打扰的学习时间。晚上，等所有人都睡熟后，她就去赵大爷的仓库里看书。灵泉水可以保证她的精力，空间可以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
白天，她主动包揽了队里最脏最累的活，不是清理猪圈，就是去最远的山坡开荒。她干活时沉默寡言，却效率极高，让原本想看她笑话的王队长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沈俊彦和白柔柔的打压，仿佛失去了作用。林晚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自己隔离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知青点的其他人见她如此“不合群”，也渐渐地疏远了她。
这正中林晚下怀。
每到深夜，她便会带着几颗灵泉玉米，悄悄溜出知青点，前往那个破旧的仓库。赵文海己经默许了她的到来，为她在地窖里留了一盏煤油灯。
在那方小小的地下空间里，林晚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养分。前世的学霸底子让她上手极快，许多复杂的公式和定理，她一看便能融会贯通。
她的身体，也在灵泉水和灵泉玉米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原本蜡黄的皮肤变得白皙细腻，枯黄的头发也重新焕发了光泽。虽然每天干着重活，但她的精神却越来越好，眼神也愈发明亮。
这天傍晚，林晚从山坡上开荒回来，路过村口时，却发现村里的大喇叭下围了一大群人，正议论纷纷，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她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只听见有人在说：“听说了吗？上面要派工作组下来了，说是要严查……”
后面的话，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林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工作组？严查？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正想再听得仔细些，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白柔柔正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外围的角落里，两人交头接耳，神态亲昵。
那男人穿着一身崭新的干部装，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精明和傲慢。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认得那个男人。或者说，在原书的记忆中，她“认识”他。
他叫吴浩，是县革委会某个领导的儿子。在书的后期剧情中，他因为看上了白柔柔，利用职权没少给男女主角使绊子，是个标准的反派。
可他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白柔柔搅在了一起？
剧情，似乎从她拒绝让出名额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发生了偏移。
就在这时，那个叫吴浩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贪婪。
林晚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收回目光，混入人群，转身快步离开。
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了她的心头。
工作组的到来，吴浩的出现，白柔柔的异动……这一切，仿佛都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她怀里的那些书，那间隐藏着秘密的仓库，还有那位风烛残年的赵大爷，会不会在这场风暴中被波及？
林晚加快了脚步，她必须立刻去见赵大爷，提醒他。
然而，当她匆匆赶到那座熟悉的破旧仓库前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浑身冰凉。
仓库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此刻正大敞着。
门口，站着两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沈俊彦，以及他身边那位穿着干部装、眼神阴鸷的吴浩。
而在他们脚下，几页泛黄的、写满了数学公式的书页，正被傍晚的冷风吹起，无助地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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