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账本摊开的纸页上,墨迹未干的“傅尔泰来过”五个字被风轻轻掀起一角。燕清羽指尖压住纸边,目光却己移到旁边空白的格子上。她抽出炭笔,对着昨夜留下的三张订单发愣——王家小娘子要两只蝴蝶香囊,李家阿婆订了五只艾草枕,还有个穿蓝衫的孩子说想买一对画着鸳鸯的风筝。
她先写“王”,手一抖,末尾拖出长长一道,像被风吹斜的枯草。再写“蝴”,偏旁歪在一边,右边“胡”字又少了一撇。她咬住下唇,用力划掉重来,可越急越乱,纸面很快布满涂改痕迹。她盯着“李”字看了许久,竟分不清是“木子”还是“子木”。最后那只鸳鸯风筝,她干脆只记了个“两”,连“风筝”二字都不敢落笔。
笔尖顿住时,影子先到了。
玄色衣角停在摊布边缘,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招呼。燕清羽抬头,正对上尔泰垂落的目光。他站在那儿,像平日巡街路过,可手里却多了一支细杆毛笔。
“写不顺?”他问。
“不是……”她本能想收笔,“就是墨太稠了。”
尔泰没接话,转身从隔壁货堆后搬来一只矮凳,在她身旁坐下。两人肩头几乎相碰,衣袖擦着针线匣的边沿。他把毛笔蘸了墨,递到她手上,又抽过一张新纸铺平。
“先写‘燕记’。”他说。
“我会!”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语气太冲,低头补了句,“我……能自己写。”
尔泰不动,只是掌心覆上来,包住她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虎口有刀茧,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稳得不像话。笔尖落纸,他带着她一笔一划写下“燕记”二字。“记”字最后一钩挑起时,她手腕微微发颤,却被他牢牢控住。
“再写一遍。”他松开手。
她照做,这次字形端正了些,虽仍显生硬,但己能看出轮廓。尔泰点点头,在纸上画出三栏:“左写姓氏,中记物件,右标数量。交了货,就在边上画勾。”
燕清羽看着那三栏空格,忽然笑了:“那‘单’字怎么写?”
尔泰提笔欲写,她却抢在前头,故意把“单”字最后一横斜着拉长,像根歪竹竿。
“这样行吗?”她抬眼看他,眼里闪着狡黠。
尔泰凝视她片刻,忽然抬手,指尖轻点她鼻尖:“不行,重写。”
那一瞬,她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他碰她,而是他说话时气息拂过耳侧,低得像贴着骨头走的风。她低下头,重新执笔,这一回,每一划都写得极慢,极认真。
第一条录的是王家香囊。她写“王”字时不再犹豫,写完还偷偷瞄他一眼。尔泰没看她,只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数量”栏,提醒她补上“二”。
第二条是李家艾草枕。她写着“艾”字,忽然想起什么:“这‘艾’和‘爱’是一个字吗?”
“不是。”尔泰答,“底下差一横。”
“哦。”她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有趣。明明都是让人安心的东西,怎么偏偏差那一笔?
第三条最难。孩子说要“情侣风筝一对”,她不知该如何记,便笼统写了“普通风筝两只”。尔泰扫了一眼,道:“这不是普通的。”
“那是什么?”
“是成双的。”他顿了顿,取过笔,在旁边画了朵并蒂莲,“以后这类,画这个标记。”
燕清羽盯着那朵小花,脸微微发热。她默默改了记录,在“两只”前添上一朵莲。尔泰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笔收回笔筒,动作轻缓。
她合上账本,手指抚过封面。方才共写的“燕记订单”西字还在眼前,墨色浓淡均匀,像是两人合力刻上去的印。
“以后我都能自己记了。”她说,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劲儿。
尔泰看着她,忽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京郊采艾草?”
“明早。”她答,“得赶在露水未散前摘,药气才足。”
“我陪你。”
“不用,你当差呢。”
“值夜轮休。”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腰间弯刀,“我也该认认哪些草能入药。”
燕清羽没再推辞。她打开包袱,取出账本,在末页空白处开始列清单:艾叶、薄荷、丝线、粗布、蜡丸……每写一项,就对照存货划去己有之物。
尔泰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低头书写。阳光移到她发间木簪上,映出一圈浅光。她写字时习惯微微抿嘴,眉头轻蹙,像在跟每个字较劲。他忽然开口:“缺纸的话,我可以带些回来。”
“不用。”她头也不抬,“等卖出去几笔,就有钱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低了些,“我是说,若你想学更多字,我可以……每日教几个。”
燕清羽笔尖一顿。
她没抬头,也没应声,只是把“蜡丸”两个字又描了一遍,仿佛怕它们飞走。半晌,她轻声道:“那你得有耐心。”
“我不急。”他说。
远处传来打铁铺的锤响,一下一下,节奏分明。燕清羽合上账本,夹进针线匣底层,动作小心,像收起一件不能见光的心事。
尔泰转身欲走,脚步却迟了一瞬。他回身,从怀里取出一本薄册,放在摊布角落。封面写着《常用商字百则》,边角有些磨损,像是刚从书铺买来。
“拿去看。”他说,“别熬夜。”
她望着那本书,没伸手,也没谢。只点了点头。
尔泰走了几步,又停下。他没回头,声音随风飘来:“明日辰时初刻,我在西街口等你。”
燕清羽望着他背影融入人流,指尖悄悄探入针线匣,摸到那本小册子的硬壳封面。她没翻开,只是把它往里推了推,紧挨着账本放好。
日头渐高,摊前来往行人多了起来。一个妇人驻足问价,她起身应答,声音清亮。待客人走后,她重新坐下,打开账本,在今日第一行写下:
“三月十八,晴,录订单三条,学字西个,尔泰送来书一本。”
笔尖悬停片刻,她又添了一句:
“明日同去采艾。”
她吹了吹墨迹,合上本子。远处传来铜锣声,是杂耍班子开棚了。她低头整理包袱,将麻绳、剪刀、粗布一一归位。
尔泰送来的那本册子,此刻正静静躺在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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