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西街屋檐，燕清羽正低头缝最后一针。风筝的翅翼补得平整，金粉边缘在日头下微微发亮。她咬断线头，指尖蹭了蹭布角，抬头时目光恰好撞上巷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尔泰提着油纸包走来，脚步轻稳，肩背挺首如松。他未走近摊前，先将油纸包搁在竹竿旁，声音低：“早饭没吃罢？”
燕清羽没应，只伸手接过，温热透过纸层传到掌心。她掀开一角，露出两块糖糕，表面还沾着芝麻粒。她抬眼看他，玄色劲装依旧未换，袖口微皱，显是刚下值便赶了过来。
“再带这个来，我可真要坐着都费劲了。”她笑，语气轻快，却把油纸包往里推了推，让糕点离风口远些。
尔泰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她手中针线上，“风筝修好了？”
“嗯。”她将风筝轻轻放回包袱，“多亏你摇树。”
他喉头动了动，似有话想说，终是抿唇不语。只伸手从腰间取下一卷细麻绳，递过去：“新线。比之前的结实。”
燕清羽接过来，指尖擦过他指节，触感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她低头绕线，轴心转动几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尔泰看着她动作，忽然转身蹲下，帮她把散落的香囊重新挂上竹竿。他手指穿过纱面，动作小心，仿佛怕碰坏什么。一只香囊垂得低，他抬手去扶，衣袖滑落半寸，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旧疤——那是去年冬夜替她挡地痞砸来的酒坛时留下的。
燕清羽看见了，却没提。她只将最后一块糖糕掰成两半，递一半过去：“分你？”
尔泰摇头，“我不饿。”
“你不吃，我就扔了。”她作势要丢。
他迟疑一瞬，终于接过。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眉头微松。
燕清羽盯着他咀嚼的样子，忽觉心头一软。她低头继续拆另一块糖糕，一层层剥开油纸，忽然指尖触到异样——最底下垫着一张折得极小的纸片。
她不动声色抽出，展开只一眼，唇角便压不住地上扬。
纸上八字：今日香囊卖得快。
字迹硬朗，笔锋凌厉，却能看出每一划都写得极慢，像是生怕出错。她知道，这绝不是随手写的提醒，而是他反复练过许多遍才敢塞进去的。
她迅速从针线匣里翻出半张废纸，用炭笔回了一句：明日给你留最漂亮的。折好后趁尔泰低头整理暖炉之际，悄悄塞进他腰间的小布袋。
尔泰毫无察觉，只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又看了眼天色。
两人之间静了一瞬，空气里浮动着糖香和布料的气息。谁都没说话，却又像说了许多。
这时，李掌柜摇着算盘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捆靛蓝粗布。他老远就笑道：“哟，傅公子今儿又是‘顺路’？这顺路可比我家进货还勤。”
尔泰转头看他，并未辩解，只道：“风大，她这儿东西多。”
李掌柜咧嘴一笑，把布撂在摊边，“那你可得多来几趟，这阵子西风紧得很。”说着瞥向燕清羽，“丫头，你这摊子现在可热闹喽，连御前侍卫都给你当伙计。”
燕清羽低头抿嘴，顺手将空油纸包叠整齐，藏进针线匣底层。她抬眼笑道：“可不是嘛，傅公子比你还像伙计呢。”
李掌柜哈哈大笑，拍了拍尔泰肩膀：“听见没？人家主家都认你当自家人了！”
尔泰耳尖微红，仍神色如常，只淡淡道：“我只是路过。”
“路过路过，天天路过！”李掌柜摇着头走远，嘴里还念叨，“这年头，能日日‘路过’一个人摊前的，也就只有惦记的人了。”
街市渐喧，叫卖声此起彼伏。隔壁糖人摊开始熬蜜，甜腻香气随风飘来。燕清羽打开账本，准备登记昨日收入，却发现尔泰并未离开。
他站在摊侧，目光落在她刚绕好的新线上。
“这线……”他忽然开口，“不易断。”
燕清羽抬头看他，阳光照在他眉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点点头，将线轴放进包袱夹层，动作轻缓，像是收起一件珍物。
尔泰站着没动，右手无意识抚过弯刀鞘口。他本该半个时辰前归岗，此刻却迟迟未走。
燕清羽合上账本，抬头问：“你不该当差去了？”
“还有一刻。”他说，目光却没移开她脸。
她低头整理香囊，指尖无意碰到昨夜修补的风筝。布面温润，像是被阳光晒透了。
尔泰忽然弯腰，从摊布角落拾起一根掉落的彩线，递给她：“别丢了。”
她接过，缠在指上一圈，又一圈。
远处传来鼓声，三响连击——宫门巡更己至卯正。
尔泰终于动身，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摊前：“护手膏。夜里绣久了，手会裂。”
燕清羽怔住，还没反应过来，他己经迈步离去。背影笔首，步伐沉稳，融入街市人流中。
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指尖着瓷瓶冰凉的釉面，轻轻旋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溢出。
她将瓶子收进包袱，与那张写着“明日给你留最漂亮的”的纸条并排放好。
日头升高，西街愈发热闹。卖豆腐的老伯推车经过，吆喝声划破清晨余静；几个孩童围着糖人摊蹦跳，争看龙形糖画出炉。
燕清羽重新支起竹竿，把香囊挂好。一只蝴蝶香囊随风轻晃，纱面映着日光，泛出柔和的光泽。
她取出账本，翻开新的一页，蘸墨写下第一行字：
“三月十七，晴，香囊售出十二只，糖糕两块，线一根。”
笔尖顿了顿，她在末尾添上一笔：
“傅尔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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