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窗纸，尔泰的手指落在账本边缘，指尖压着“明日需艾草三斤”那行字。他没抬头，只低声说：“今天起，我教你识字。”
燕清羽正将炭笔塞进布袋，闻言一顿，抬眼看他。昨夜灯下说的话还在耳边，可她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更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不是说明天才开始？”她问。
“己经开始了。”他抽出《常用商字百则》，翻开第一页，“先认‘买’和‘卖’。”
她凑近了些，肩头几乎挨着他。尔泰的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像刻上去的。她跟着描，手却被他握住，带着走完最后一捺。
“别抖。”他说。
她没答，只觉掌心被他手指覆住的地方发烫。阿春端着水进来，见两人靠得近，抿嘴一笑，放下木盆就溜了出去。
尔泰教得极细，一个“账”字讲了半盏茶工夫，从结构到用途，连李掌柜平日怎么拨算盘都说了。燕清羽学得快，不到两个时辰，己能默写出二十个常用字，连张嬷嬷路过时瞥了一眼，都点头道：“比绣花还用心。”
午前集市开市，尔泰收起书册：“边做边学。你记，我念。”
她在摊前支了小桌，尔泰站在一旁，逐条报货品名目。香囊、布料、针线、炭笔……她一笔一画写下，错一处，他就用红笔圈出，再写一遍。往来行人见状，有人驻足看热闹。
“哟，摆摊的还请夫子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笑问。
尔泰不答，只将暖手炉推到她手边。燕清羽低头继续写，耳尖微红。
午后阳光斜照，几个孩童围上来，盯着桌上的纸笔看。领头的小男孩指着“生肖香囊”西个字，歪头问：“姐姐，这念啥？”
燕清羽抬头，笑了：“你认识字吗？”
“认得几个！”男孩挺胸，“我在私塾门口听先生念过！”
旁边女孩也举手：“我能写自己的名字！”
燕清羽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尔泰。他微微颔首。
她当即取来几张素纸，裁成巴掌大，分给孩子们：“谁会写，我就送一个属相香囊。”
孩童们欢呼起来，争抢着写字。有的歪歪扭扭，有的竟真有模有样。燕清羽挑出写得最好的三个，当场系上兔、虎、龙香囊，挂在他们脖子上。
“回去告诉小伙伴，明天再来，写得多，送得也多！”她高声说。
孩子们蹦跳着散去，笑声一路远去。
傍晚收摊时，李掌柜踱过来，手里拎着一包新墨条。“听说你在教娃娃识字？”他咧嘴一笑，“我闺女从前也爱凑热闹，可惜没这机会。”
燕清羽接过墨条，道谢。
“明儿我让伙计把门前那块空地扫干净，”李掌柜说，“你尽管摆桌，我这儿顺带还能看顾一二。”
尔泰在一旁听着，没说话，只是默默将账本收进包袱。
次日清晨，孩子们果然又来了，还带来了更多同伴。十多个孩子挤在摊前，吵吵嚷嚷要写字换香囊。燕清羽准备了足够纸张，按年龄分了难易，简单的只写名字，稍大的抄短句。
有个瘦弱的小女孩低着头不敢上前，躲在人群后。燕清羽注意到她衣袖磨破了边，便主动递纸：“你先写名字，写对了，姐姐给你挑个粉色的蝴蝶香囊。”
女孩怯怯接过去，一笔一划写下“柳芽”二字，字迹清秀。燕清羽惊喜：“你认得这么多字？”
“爹是落第秀才，”女孩小声说，“教过我一点。”
燕清羽心头一动，当众宣布：“今日‘识字小先生’就是柳芽！她认得最多，香囊任选三个！”
孩子们哗然，纷纷向柳芽投去羡慕目光。有人不服气，嚷着要挑战。燕清羽顺势立下规矩：每日评选“识字小先生”，连续三天胜出者，可得定制款双面绣香囊。
消息传得飞快。第三天，竟有家长带着孩子专程赶来。一位妇人拉着儿子的手说：“昨日隔壁家小子写了‘买卖公平’西个字，得了香囊，今儿你也试试！”
尔泰每日辰时准时出现，不再只是旁观。他开始帮燕清羽设计识字卡，用炭笔画出货物图案，背面写名称，让孩子对照记忆。他还特意去傅府藏书阁翻找蒙学教材，带回一本残本《千字文》，挑出实用段落让她誊抄教学。
张嬷嬷得知后，也送来亲手绘制的识字绣片——每块巴掌大，绣着一个字，配一句俗语。如“信”字旁绣“说话算数”，“勤”字旁绣“早起三光”。她撂下话：“拿去贴墙上，谁认得，就撕一张走。”
这一招极灵。孩子们为抢绣片争得面红耳赤，反倒把字记得牢牢的。
第七日，西街孩童己能背出二十个商号常用字。燕清羽趁势推出“识字换风筝”活动——集齐十张识字卡，可换一只并蒂莲风筝。消息传出，连东街的孩子都跑来参加。
尔泰站在巷口，看着一群孩童围着小桌大声朗读，嘴角难得扬起。阿春跑来报喜：“姐，今早有五个人订了情侣香囊，说是看了孩子写的‘情比金坚’牌子才决定的！”
燕清羽正在教一个男孩写“赢”字，听见这话，笔尖一顿。
她忽然起身，取来几块木板，用大字写下“燕记识字堂”五个字，钉在摊后墙上。又让孩子们轮流站上去，举着识字卡，对着路人高声念读。
“买布要讲价！”
“卖货守诚信！”
“识字不怕穷，读书能翻身！”
稚嫩嗓音在街市回荡。路人纷纷驻足，有人笑着扔下铜板，说给孩子当“学费”。
李掌柜站在自家门口，摇着蒲扇哈哈大笑：“燕丫头，你这是把生意做成学堂了！”
尔泰走近她身边，低声问：“累吗？”
她摇头，眼里闪着光：“这些孩子念的，不只是字，是我的招牌。”
当晚，她伏案整理识字卡，尔泰坐在对面默写《常用商字百则》的批注。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如一体。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阿春冲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姐！东街王员外家的嬷嬷来了，说想请柳芽去教小少爷识字，每月二钱银子！还说……还说是因为看了咱们‘识字堂’的牌子，才想到雇个伴读！”
燕清羽猛地抬头，笔尖滴下一团墨，在纸上晕开如花。
尔泰缓缓合上书册，目光沉静。
她颤抖着手，将那张沾墨的纸翻过来，重新写下一行字：
“识字，也能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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