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摊前竹竿，风将并蒂莲风筝的影子投在账本上。燕清羽正把新银针穿进布片，指尖用力，线头绷首，一针一线沿着昨夜画好的锁边纹路走。她呼吸放轻，手腕悬空，不敢有半分晃动。
尔泰站在巷口，手里攥着一个细麻布包，指节泛白。他己在此站了片刻，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风吹起她发间木簪的一缕碎发，他喉结微动，终于抬步走近。
他在她摊旁停下，没说话，只将布包递出。
燕清羽抬头，针线停在半空。
“昨日路过，见这木簪纹路像你绣的并蒂莲。”他的声音比往常低，像是压在喉咙里才说出来。
她迟疑地接过，解开麻绳。布片摊开，一支素木簪静静躺在掌心。簪身无饰，只在靠近根部处浅浅刻了一个“燕”字。刀痕不深，线条略显笨拙，却一笔一划清晰分明。
她指尖抚过那刻痕，忽然一顿——簪尖划过指腹，一道细红血线立刻沁了出来。
尔泰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扣住她手腕，将她食指拉向自己唇边，低头含住伤口。
动作极快，又极轻。温热包裹着指尖，她全身一僵，连呼吸都忘了。那一瞬，仿佛有火苗从指尖窜上心口，烧得她耳根发烫。
他没有抬头，也没松口，只是用舌尖轻轻抵住那点血珠，像是怕它再流。
燕清羽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喉间发干，终于挤出一句：“你……故意的？”
尔泰缓缓松开唇，却没有放开她的手。他抬眼看她，眸色沉得像夜里未燃尽的炭火。
“是。”他哑声说，“想离你近点。”
空气凝住。摊前悬挂的香囊微微晃动，映着晨光，在她肩头投下斑驳彩影。她没抽手，也没说话，只是怔怔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看清这张冷峻面孔下的温度。
尔泰终于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干净布条，低头替她包扎。动作仔细，一圈一圈缠得紧实。他手指粗粝，触碰却极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包好后，他仍握着她的手，顿了顿，才缓缓松开。
燕清羽低头看着指尖的布条，慢慢将木簪拿起，对着光看了看那个“燕”字。她没再问，也没笑，只是轻轻将旧木簪取下，换上这支新的。簪子插入发间时，发出细微的“咔”一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应答。
尔泰看着她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转身，搬来一只小凳，在她摊侧坐下。
他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旧册子——那本曾用来记巡更路线的破皮本子，如今己被改作“燕记”销量账本。他翻开页，执笔写下昨日卖出的香囊数目，笔尖顿了顿，字迹微斜。
“昨儿生肖兔卖了七只，虎纹三只，牛形两只。”他低声报数，声音恢复平日的沉稳，可笔尖却抖了一下，将“七”字写成了歪斜的钩。
燕清羽坐在小凳上，左手不自觉地着发间的木簪。她没看他，也没说话，可嘴角却悄悄压不住地往上提了一瞬。
尔泰余光瞥见，笔尖又是一顿。
他假装翻页，实则借动作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他知道，她换了簪子。不是因为好看，也不是因为新奇，而是因为她懂了——这上面刻的不是花纹，是名字；不是礼物，是心意。
他不能再等了。三日前在首饰铺，他盯着那支素木簪看了整整半炷香。掌柜问他要不要雕花镶玉，他说不必。他只要一个字，一个名字，一支能光明正大戴在她发间的信物。
哪怕它粗糙，哪怕它无华。
他不怕她看出他的笨拙。他只怕她永远看不懂他的沉默。
风掠过西街，吹动摊前识字卡，几张纸角翻飞。燕清羽伸手去按，指尖碰到一张写着“燕”字的识字片。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尔泰。
他正低头写字，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忽然开口：“这‘燕’字，是你自己刻的？”
尔泰笔下一滞。
他没抬头，只低声道：“嗯。”
“刻了多久？”
“三夜。”
她心头一震。
三夜。他值夜当差，轮岗换防，竟还能抽出三夜，亲手刻这一支木簪？她想起他掌心的旧疤，想起他总在清晨出现时眼底的青黑，想起他递来的药膏、暖炉、炭笔、银针……原来每一件东西背后，都不是顺手为之。
是他一点点，把心藏进这些细碎的日常里。
她鼻尖忽地一酸，急忙低头，假装整理账本。
尔泰察觉她情绪变化，抬眼望她。见她睫毛轻颤，发间木簪在光下泛着温润的棕黄，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堵着，又像是被什么填满。
他合上账本，轻声道：“戴着吧，别再划伤了。”
说完，他起身欲走，脚步刚动，却又停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包着布条的指尖，终是没再多言，只默默将账本放在她摊上，转身朝巷口走去。
燕清羽望着他背影，玄色劲装被风鼓起一角，腰间弯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忽然叫住他：“尔泰。”
他脚步顿住，没回头。
“明天……还来吗？”
他静了一息，才道：“来。”
“那……明日我绣一对鸳鸯荷包，送你一个。”
他脊背微僵，终于回头，目光灼灼：“我等着。”
她说完，低头继续写字，可笔尖却不受控地画了个圈。她赶紧划掉，重写，可手还是抖。
尔泰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才转身离去。走出几步，他又折返，走到摊前，从怀中取出一卷素绢，放在账本旁。
“这个……给你画花样用。”
她点头，没抬头。
他走了。这一次，脚步坚定。
燕清羽打开素绢，里面竟夹着一片晒干的并蒂莲花瓣，边缘微卷，颜色淡紫。她指尖抚过花瓣，又摸了摸发间的木簪，忽然将花瓣小心夹进账本第一页。
她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却只落下三个字：
**今日晴**。
阳光正好，照在摊前那只还未收起的风筝上。线轴静静躺着，引线完整，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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