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摊前竹竿，燕清羽正低头翻账本，指尖还缠着昨日尔泰包扎的布条。她发间的木簪未换，笔尖在纸上顿了又顿，昨夜含指的温热仍像贴在心口，执笔时手微抖，第一行字就歪了。
纸条堆在桌上，密密麻麻写着“生肖鼠香囊一对”“并蒂莲风筝三只”“鸳鸯线轴刻名送夫君”。孩童们清晨唱谣引客，消息传得快，今日一早便有人提着篮子来下单，连李掌柜路过都笑说：“你这摊子，快成西街头牌了。”
燕清羽没笑。她盯着账本第三页，眉头越皱越紧。昨儿记到一半困极睡去，今早接着写，竟把一对夫妻订的“鸳鸯风筝”归进了“普通类”，还写了“取货日明日午时”，可那对夫妻分明说了要后天傍晚才来拿。
她拍额低语：“再这样下去，客人要拿错回家打上门了。”
正懊恼，巷口传来脚步声。尔泰提着油纸包走来，外袍未沾尘，显然是刚下值便赶来了。他一眼扫过摊面：布样散乱、纸条叠压、账本翻开处字迹重叠，眉心立刻皱起。
“昨夜接了多少单？”他问，声音沉稳。
“二十七。”她答得干脆，却不敢抬头，“可我……分不清哪些是情侣定的，哪些是孩子要的生肖。”
尔泰放下粥碗，伸手抽过旧账本。一页页翻过，他目光停在“鸳鸯风筝”那条，唇角忽然一动，低笑出声。
“怎么？”她紧张地问。
“你把‘情侣’当‘普通’记了。”他指着那行字，“人家要刻名字，还注明‘赠夫君’，你也塞进杂类里？”
燕清羽脸一红，抢过账本想遮，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
“别急。”他说，“我来改。”
他抽出随身破皮册，撕下三页厚纸，折成整齐三栏，用炭笔在顶上分别写下“生肖”“情侣”“普通”。又在每栏旁加小格，标注“尺寸”“颜色”“取货日”“备注”。
“生肖类按属相分，每个名字后标年龄；情侣类凡涉及刻名、双数、并蒂图案的都归入；普通类只收零散香囊、单只风筝。”他边说边写，字迹工整有力，“你看，这样一眼就能分清。”
燕清羽凑近看，眼睛渐渐亮了。她接过新账本，试着在“情侣”栏写下一条：“并蒂莲风筝两只，红线缠轴，左刻‘尔’右刻‘泰’，取货日五日后酉时。”
写完她抬眼，见尔泰正看着那行字，眸色微深。
“谁订的？”他问。
“还没人订。”她轻声说，“我……试个样。”
尔泰没说话，只将炭笔递还给她，指尖擦过她掌心薄茧。两人手指短暂相触，像有风掠过水面，涟漪无声荡开。
“以后每类订单另起一页。”他转开视线，语气如常，“颜色特别的，比如粉底绣金蝶，记在备注里；取货时间近的，画个圈提醒自己。”
燕清羽点头，拿起剪好的布片开始分类摆放。生肖类堆在左边，按兔、虎、牛、鼠排开；情侣类单独放一盒，里面己有几只绣了双喜纹的香囊；普通类则整齐码在右侧。
“李掌柜送来的新绸布到了。”尔泰忽然说，“他说这批料软，适合做风筝面。”
话音未落，李掌柜本人己晃着算盘走来，肩上搭一卷湖蓝绸布。
“燕姑娘，瞧瞧这料子！”他笑着展开，“不硬不滑，飞得起！运费我全免，就当贺你生意旺。”
燕清羽起身接过，指尖抚过布面，果然柔韧顺滑。她道了谢，李掌柜摆手说：“你这儿火了，我杂货铺也跟着沾光。昨儿卖出去二十尺彩线，全是冲你来的。”
他瞥见摊上新账本，好奇翻了翻，啧啧称奇：“哟，还分门别类？尔泰公子，这可是你教的？”
尔泰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小瓶护手膏放在燕清羽手边：“记久了手累，记得涂。”
李掌柜笑得意味深长：“你们俩这配合，比老夫妻还熟络。”
燕清羽低头整理布料，耳根微红。尔泰不动声色将暖手炉推到她肘边，又把昨日留下的素绢卷好塞进她包袱深处。
“明日我要轮夜岗。”他低声说，“白天能来一趟，帮你理账。”
“不用天天来。”她抬头，“我自己能行。”
“我知道你能行。”他看着她，“但我愿意来。”
话落，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见她正将“情侣”栏第一条订单抄到采买单上，笔尖一顿，把“尔”字写得格外用力。
他嘴角微扬，终是离去。
燕清羽继续记账，手指因久握笔有些发僵。她打开护手膏抹了一点，香气清淡，是尔泰惯用的药味。摊前识字卡被风吹起一角，她伸手去压，指尖碰到一张写着“尔”字的卡片。
她顿了顿，没挪开手。
远处传来叫卖声，日头渐高，顾客陆续围拢。一位妇人抱着孩子上前：“我要个生肖虎香囊，绣大些，孩子周岁戴。”
燕清羽翻开“生肖”栏核对，迅速记下：“虎形加大，黄底黑纹，明日午时取。”
妇人满意离开。紧接着一对年轻男女走近，男的指着风筝架问：“那个并蒂莲，能刻名字吗？”
“能。”她翻开“情侣”栏，笔尖悬空，“刻什么？”
“左‘明’右‘兰’。”男子笑着说，“我们七夕成亲。”
她认真写下，备注“七夕前完工”。男子又问：“多久能好？”
“五日。”她说，“每日我都核对账本，不会误期。”
男子点头，付了定银。两人走远后，燕清羽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松快。原来把事理清，不只是为不出错，更是让人安心。
她合上账本，准备裁布。尔泰送的羊毛手套搁在案角，她伸手去拿，却发现掌心内衬的“燕”字己被磨得微微发白——那是他亲手绣的，日夜，竟己显旧。
她没戴，只将手套轻轻叠好，放进包袱最里层。
午后阳光斜照，阿春提着食盒赶来，说是张嬷嬷送的绣片。燕清羽打开看，是一幅“双面绣”的花样图，背面还用针脚绣了句：“细活靠心，快活靠法。”
她笑了，把绣片夹进新账本首页。
尔泰傍晚再来时，见她正对照账本清点成品，动作利落，条理清晰。他站在摊外没进去，只静静看着她低头核对的身影，发间木簪映着余晖，像一枚安稳的印记。
她察觉动静抬头，见是他，扬了扬手中账本：“今天没记错一笔。”
尔泰走近，接过账本翻看。翻到“情侣”栏时，他忽然停住。
那条“左刻‘尔’右刻‘泰’”的订单，旁边多了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此单优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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