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窗棂，燕清羽睁开眼，手指下意识探向枕下。账册还在，边角己被磨得发毛，纸页间夹着几根断掉的红线头。她坐起身，没穿鞋便踩上地面，将册子摊在膝头，翻到最后一页。
笔迹是阿春的，歪斜却工整，每一笔都带着初学者的谨慎。收入栏从“福袋三十七个，收银一百一十一文”到“姜糖限量十罐，每罐三十文”，再到“汤婆子套五十二件，加订十七”，条目密密麻麻。她抽出尔泰教她的分类纸条，贴在“铺面筹备金”那一栏旁，把所有能划归此项的款项逐一归类、加总。
第一次，算出二百零一两西钱。
她皱眉，重算。
第二次，二百零二两八钱。
指尖微抖，她咬了下唇，第三次，逐行核对，连半文碎银都不放过。
当“二百零三两六钱”再次浮现时，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许久，忽然站起，掀开布帘冲出门去。天井里阿春正扫地，她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去！找尔泰！就说——我们今天去看铺！”
阿春愣住，扫帚落地：“真……真的够了？”
“够了。”她声音稳得不像自己，“三日后，签契。”
尔泰来得很快，肩上还带着巡夜未散的寒气。他站在“燕记”旧摊前，听燕清羽一字一句讲完账目，只问了一句：“确定要现在租？”
“等不了。”她说，“赵西没了，玲珑阁缩了，西街商户敢说话了，这时候不立招牌，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尔泰看着她，忽然笑了下，极轻，却让眼角那道旧疤显得柔和了些。他点头：“我陪你去。”
老孙的铺子在街对面，门板刚卸下一半。李掌柜正在门口码货，见两人走来，立刻会意：“钥匙在我这儿，昨儿我就跟他说了，你们今早要来看。”
老孙端着粗碗喝茶，眼皮都没抬：“小姑娘，你这摊子才摆几个月？租铺不是儿戏，月租十两，押二付一，整整三十两现银，你拿得出来？”
燕清羽没答，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十两纹银整齐码放。她将匣子放在柜台上：“定银在此。三日后签契，余二十两当场结清。”
老孙瞥了一眼，仍不动声色：“你年纪轻轻，又是个姑娘家，万一哪天不做生意了，卷了钱跑路，我找谁要去？”
话音未落，尔泰上前半步，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挺拔如松。他未拔腰牌，只是解下外袍扣带，露出内侧绣着的御前侍卫暗纹，声音平静：“租金按月照付，修缮费用我出。若有拖欠，傅家代偿。”
老孙脸色一变，目光落在那纹样上，又迅速垂下眼：“这……这倒不必劳烦贵府。”
“不必劳烦。”尔泰收回衣襟，“但规矩要立。燕姑娘若违约，我亲自来收铺。”
空气静了一瞬。老孙端起茶碗，手微微发颤，低头应道：“成，三日后签契，钥匙我留着。”
燕清羽没多言，合上木匣，抱在怀里，转身就走。尔泰紧随其后。走出十步，她才低声问：“你何必说傅家？我自己能谈。”
“你确实能。”他侧头看她，“可他们不信。我说了，他们信。这就够了。”
她没再争，嘴角却悄悄扬起。
三日后清晨，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两道并行的身影。尔泰手中拿着契纸，是昨日从官牙处取回的正式租约。燕清羽换了身干净布裙，发间仍是那支木簪，手指因常年握针生茧，此刻却稳稳捏着一支细毫笔。
老孙坐在铺子里的矮凳上，身后墙上挂着红漆量尺。他递出契纸：“租客姓名，您来写。”
燕清羽接过笔，指尖触到纸面时，心跳忽然加快。这一笔落下，她就不再是街头摆摊的小贩，而是有门有匾的掌柜。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落笔，尔泰却己执笔在手，字迹刚劲写下三字：“燕清羽”。
她凝视那三个字，墨迹未干，黑得沉实。她忽然提笔，在后面添上五字：“与傅尔泰共”。
笔尖一顿，纸面微破。她迅速合上契纸，塞进布包。
尔泰怔住，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向那被合上的契约。他没说话，只伸手接过布包，打开，将契纸取出，仔细折好，贴身放进胸前衣袋。
老孙没看清写了什么，只听见银钱入匣的声响。他数完二十两尾款，将钥匙递出：“东家，铺子交您了。”
燕清羽接过钥匙，冰凉的铜柄压在掌心。她推开门，尘味扑面而来，屋内空荡，墙角堆着旧货，地面凹凸不平。她一步步走进去，脚印留在薄灰上。
尔泰跟进来，站在她身后：“要修吗？”
“要。”她说，“但不急。先挂招牌。”
“叫什么？”
她回头看他：“你说呢？”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说呢？”
她笑了，转身走向门口，阳光照在她肩头。尔泰没动，手仍贴在胸口，隔着衣料按着那份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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