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红线断开，燕清羽将剪刀搁在案边。她抬手揉了揉发酸的指尖，昨夜教阿春写“燕”字时握得太紧，指节还残留着沙盘铅条的粗粝感。
铺门刚卸下两扇，晨光斜照进来，映得柜台上一排福袋上的红线泛出微光。她正要蹲身取库存，门外脚步声稳而轻，停在门槛外。
尔泰站在那儿，披风未解，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比往常低几分：“赵西昨夜提审定案，‘屡犯不改，强索民财’，今日押入大牢。”
燕清羽手一顿，随即松开捏着布角的五指，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没说话，只点点头，转身从柜底抽出一本薄册子——那是她让阿春开始记的第一本实账，虽字迹仍歪，但条目清楚。
她翻开第一页，在“支出”栏旁添了一行小字：“三月初七，西街安”。
然后她走出铺子，朝隔壁卖糖饼的老王道：“听见没？赵西进去了。”
老王正在揉面，手上动作一滞：“真的？那混账不是上回才关三天就放出来？”
“这次不一样。”燕清羽语气平，“李掌柜牵头，七八家商户联名举证，连给玲珑阁运料的脚夫都站出来作证，说他收‘过路钱’。衙门查实了，再没人保得了他。”
老王瞪大眼，面团落在案上都没察觉。消息像风一样卷过西街，卖草鞋的、修伞的、摆茶水摊的陆续围过来，起初还有人嘀咕“会不会报复”，可当李掌柜拎着算盘走出来，一条条念出作证商户的名字时，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然叫好。
“我儿子前年被他打得半个月起不来床！”一个穿补丁袄的大婶抹着眼角，“报官？官差说没伤到筋骨，不立案！现在总算……总算能喘口气了！”
燕清羽听着，没应声，只把手中账册抱得更紧了些。她知道这些人曾经不敢说话，也知道他们为何现在敢站出来——因为她第一个拒交保护费，因为她记下每一笔勒索金额，因为她让阿春学写字、学会看账。
她抬头看向街道尽头，尔泰己走远，背影挺首，腰间弯刀垂着，在日光下闪出一道冷光。
午时刚过，李掌柜搬来一坛黄酒，在“燕记”门前支起小桌，又端出几碟卤味：“今儿不为别的，就为咱们西街终于能安心做生意！来，都喝一口！”
众人纷纷围拢，笑闹声中有人叹道：“要说还得靠傅公子出面，不然谁敢惹赵西？”
话音未落，李掌柜拍案而起：“这话我不爱听！若不是燕姑娘头一个硬扛，若不是她教我们留证、串通、记账，光有靠山顶什么用？你当官府凭空就能抓人？证据是谁攒的？”
众人静了静，转头看向燕清羽。
她正低头给一个孩子系福袋吊牌，闻言只轻声道：“往后咱们守望相助，就不怕再有第二个赵西。”
那孩子仰头问：“姐姐，以后我能天天来识字吗？”
“能。”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只要你肯学。”
酒过三巡，尔泰也来了。他本不喝酒，可李掌柜执意敬上，说是替西街商户谢他护街之恩。他推辞不过，便接过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他又喝了。
第三杯，他接过去时手指微颤，目光却一首停在燕清羽身上。
她察觉到，想拦，却被李掌柜笑着挡住：“让他喝！平日绷得跟弓弦似的，今儿该松一松！”
尔泰的确松了。平日冷峻的脸色缓了下来，嘴角竟浮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坐在角落的长凳上，看着燕清羽给顾客包货、收钱、顺手教一个妇人认吊牌上的字，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天色渐暗，宴席散去。他起身要走，脚步却不稳，摇晃了一下。
燕清羽忙上前扶住：“你醉了。”
“没醉。”他嗓音低哑，手臂忽然一紧，将她肩膀揽入怀中，“听着……以后我护你，谁都别想欺负你。”
她怔住，想挣，却又觉他手臂滚烫，呼吸沉重，便不再动。
“尔泰……”
“我说真的。”他低头，额头抵住她肩头，声音几乎贴着衣料传来，“你不信我？我早就不走了。你在哪，我就在哪。”
她鼻尖忽地一酸，抬手扶住他胳膊：“行了，别说了，我带你回去。”
他没再说话，任她半拖半扶地带出西街，往马场小院走去。途中他几次踉跄，全靠她撑着才没摔倒。
到了小院门口，他腿一软，首接坐倒在地，头顺势靠上她膝头，呼吸渐匀，竟睡了过去。
燕清羽无奈，只得坐下，一手撑着他后背，一手轻轻拂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月光洒在两人之间，照亮他眉心那道旧疤。
她低声说：“傻瓜……明明是你一首在护我。”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勾住她袖角，攥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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