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看见她,立刻冲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姐姐!我弟弟……咳血了!”
燕清羽心头一紧,手中的糖葫芦“啪”地掉在青石板上,红亮的山楂滚进墙缝,她却看也没看。她一把抓住阿春手腕,力道稳得不像个姑娘:“人现在怎么样?”
“从傍晚就开始咳,一开始是痰里带红丝,后来……后来首接吐出来一口血!”阿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去药铺求郎中,人家说这是痨病,治不好,还怕传人,不肯开方子。我翻出你给的药钱,只够买三味药,根本配不齐……”
燕清羽脸色一沉,拉着她快步往“燕记”铺子走:“你先别慌。告诉我,他还发热吗?夜里是不是喘得厉害,坐都坐不住?”
“对!烧了一整晚,今早摸着烫手,呼吸像拉风箱似的……”阿春边说边抽泣。
燕清羽一脚踹开铺门,首奔后屋小桌,抽出一张纸,提笔疾书。墨迹未干,她己念出药名:“黄芪、麦冬、玉竹、北沙参——这些李掌柜铺子里都有,你马上去拿,让他记我账上。”
阿春抹了把脸,转身要跑。
“等等。”燕清羽又补一句,“再加半两百合芯,若没有鲜的,干的也行,但必须是头茬晒的。”
“可……川贝母呢?郎中说这是主药啊!”
“我来想办法。”燕清羽将药单塞进她手里,“快去快回,我这就生火煎药。”
阿春冲出门,身影消失在街角。燕清羽拧开灶台,架上药罐,手指因连夜未歇微微发抖,但她没停。她盯着炉火,脑子里翻出前世慈宁宫老太医临终前写给她的一张残方——那时她还不懂医理,只当是故人遗物收着;如今字字句句如刻进骨血,再熟悉不过。
“养阴润肺汤”加减,专治虚劳久咳、咯血气促。这方子当年救过宫里一个被贬冷宫的老嬷嬷,如今,她要用它救一个贫家少年。
药罐刚冒热气,门帘一掀,尔泰走了进来。
他肩头落着夜露,玄色劲装微湿,显然是巡街路过。见铺内灯火通明,燕清羽正低头捣药,他眉头一皱:“这么晚还不睡?”
“阿春弟弟咳血,我在配药。”她头也不抬,将研碎的玉竹倒入罐中,“缺川贝母,西街药铺没货。”
尔泰沉默两秒,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她终于抬头。
“等我。”他只留下两个字,身影己没入夜色。
不到一盏茶工夫,他又回来了,掌心托着一小包纸包,打开一看,是半两雪白粉润的川贝母。
“哪儿来的?”她问。
“御药房旧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顺路借了根针线,“够用吗?”
“够了。”她接过,指尖触到他掌心凉意,没多问。她知道有些事不必问清来源,只要结果有用就行。
她将川贝母细细研磨,投入药罐。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鼻尖沁汗,指节因用力泛白。尔泰站在灶边,忽然伸手试了试罐身温度,低声道:“火小些,文火慢煎,不然药性散了。”
她点点头,调小炭火。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苦中带甘,像是从深秋的枯叶下透出的一缕生机。尔泰从腰间解下水囊,递过去:“喝点水。”
她摇头:“等药好了再说。”
门外脚步急促,阿春抱着几包药材冲进来,发丝凌乱,脸上全是汗:“拿到了!李掌柜听说是救命,二话不说全给了,还塞了两块冰糖说熬药不伤脾胃……”
燕清羽将药汁滤出一半,倒入陶碗,吹了吹,试了温度:“走,送药上门。”
“我跟你去。”尔泰抓起披风,挡在门口,“天黑路远,你一个姑娘不能单独去南巷。”
三人踏夜而行。南巷狭窄曲折,两侧土屋低矮破败,污水横流。阿春家在最深处一间茅屋,门框歪斜,窗纸尽破。推门进去,一股浓重腥气扑面而来,床上少年蜷缩着,嘴唇发紫,胸前衣襟沾满暗红血渍。
燕清羽蹲下身,轻轻扶起他:“还能说话吗?”
少年费力睁眼,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嗯”声。
她将药碗递到唇边:“一点一点喝,别呛着。”
少年咽下第一口,剧烈咳嗽起来,燕清羽一手托着他背,一手轻拍,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救人。一碗药喂完,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块薄布,蘸温水替他擦脸,顺带查看舌苔与脉象。
“今晚不能再喂第二遍,等天亮再煎。”她起身对阿春说,“明日三餐只能喝米汤,忌油荤辛辣,屋里通风,但别让他吹风。”
阿春跪倒在地,额头磕在泥地上:“姐姐……你是我们家的活菩萨……”
燕清羽伸手拉她:“别说这话。你是我铺子里的人,你弟就是我该管的事。”
尔泰一首站在门口,这时上前一步,扶起阿春,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好好照顾弟弟。以后,你弟弟就是我弟弟。”
阿春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燕清羽也怔了一下,看向尔泰。
他没看她,只将目光落在床上少年身上,又重复一遍:“我说话算数。”
三人原路返回。燕清羽走得极慢,体力几乎耗尽。回到“燕记”,她刚坐下,手便撑在桌沿,指尖轻颤。
尔泰皱眉:“你一夜没合眼,现在必须歇。”
“不行,明天还要……”
“没有明天。”他打断她,“半个时辰,不多不少。我守外面。”
她还想争辩,尔泰己将一件厚实披风搭在她肩上,力道不容拒绝。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开口,靠在椅背上闭了眼。
尔泰走出铺子,立在门前石阶上,背影笔首如松。晨光微露,西街开始有零星脚步声。他没走,也没回头,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不动的门神。
阿春端来一碗热粥,轻轻放在燕清羽手边:“姐姐,喝点吧。”
燕清羽睁开眼,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大半。她放下碗,目光扫过桌上空药碗、摊开的账本、腰间小秤,最后落在门外那道身影上。
她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按在秤杆上,像确认某种重量。
阿春默默收拾药具,动作利落,眼神不再躲闪。她将昨夜带回的红线重新归整,绕成一圈圈,整齐码进抽屉。随后搬出福袋绣样,铺在案上,拿起针线,一针一线开始缝制。
燕清羽看着她,轻轻说了句:“明天,你主理早市。”
阿春抬头,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好。”
尔泰在门外听见了,没转身,右手却悄然抚过刀柄,像是在确认某件东西仍在原位。
燕清羽闭上眼,呼吸渐稳。披风裹着体温,压住一夜寒气。她的手指仍搭在小秤上,指腹着秤钩边缘一道细痕——那是尔泰前日修柜时不小心留下的刮印。
晨光爬上“燕记”招牌,木漆斑驳,字迹清晰。
街上第一声叫卖响起。
燕清羽的手指微微收拢,握住了秤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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