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巷口,檐下冰棱垂着水珠。门轴轻响,尔泰提着一坛酒和一把葱推门进来,肩头落了薄雪。
“忘了交代你,冬至要喝点热酒。”他把酒坛放在灶台边,顺手抖了抖袖上的雪沫。
燕清羽正对着案板发愣。面团擀得厚薄不一,馅料包进去,皮子不是破口就是收不拢。她手指沾着面粉,指尖还粘着一点肉汁,眉头微锁。
尔泰看了一眼,没说话,卷起袖子走到灶前。“我来。”
她想让开,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你管馅就行。”
他掌心温热,动作利落。和面、揉条、切剂、擀皮,一气呵成。面皮在他手里像听话的绸缎,薄厚均匀,边缘圆润。她低头看自己刚捏的那几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忍不住嘀咕:“怎么就这么难?”
“手生。”他说,“做生意的手,不一定包得好饺子。”
她哼了一声:“那你倒是样样都行。”
他笑了笑,没接话,只将一叠整整齐齐的饺子皮推到她面前。“来,再试一个。”
她夹了馅,小心翼翼地捏合。可刚一用力,皮又裂了。肉馅挤出来,沾在指腹。
尔泰伸手拨开她乱动的手指,接过半成品,三指一压,褶子利落地收拢。“捏的时候别太急,顺着皮走。”
她盯着他的手,又看看自己的。“你以前常做这个?”
“军营里轮值,夜里冷,炊事兵煮饺子,我们自己包。”他顿了顿,“那时候,谁包得多,谁就能多分一碗汤。”
她笑了:“那你肯定吃得最多。”
“嗯。”他点头,“我还偷藏过面团,被队长踹了一脚。”
她说不出话。眼前这个人,披着玄色劲装,腰佩弯刀,是御前侍卫,是傅家公子,可在某个风雪夜里,也曾蹲在营帐角落,偷偷揣着一块面团取暖。
她忽然觉得,这铺子里的烟火气,比宫里的金炉暖阁更真。
两人并肩站着,肩头相碰。灶上铁锅烧着热水,雾气升腾,糊了窗纸。尔泰包得快,一行行排在木托上,整齐如列阵士兵。她慢,却认真,每一个都捏紧了口。
“你那个,”他指着她刚包好的一只,“像耳朵。”
“总比你那个像石头的好。”她回嘴。
他低头看自己包的——确实圆滚滚,毫无美感。
“好看不如好吃。”他说。
“那你等着,我下一批一定比你好。”
水沸了。尔泰掀开锅盖,白汽扑面。他用长筷轻轻搅动,将饺子逐个滑入水中。浮起、翻滚、再加半碗凉水,重复三次。香气终于钻出锅盖,混着葱油味,在屋子里打转。
他捞了两碗,递给她一碗。她低头看,自己碗里全是素馅的,青菜豆腐,颜色清爽。他碗里则是肉馅居多,油花浮在汤面。
她皱眉:“你怎么不吃肉?”
“我不饿。”他说。
她不信,夹起一个咬开——里面是空的,只有汤汁。
“你耍赖!”她立刻夹起自己碗里最大的一个肉饺,放进他碗中。
他又悄悄挑出来,放回她碗底,再舀一勺热汤盖住。
她察觉了,瞪他:“我说了让你吃!”
“你瘦。”他语气平静,“得多吃。”
“你也瘦!”
“我练武。”
“我就不能补补?”
“你能。”他看着她,“但明天还要赶工绣谱,今晚吃饱了容易困。”
她噎住,随即反应过来:“你这是借口。”
他不答,只低头吹了吹汤,慢慢吃着。
屋里安静下来。油灯摇曳,照着两人低垂的眉眼。窗外雪还在下,簌簌地打在窗纸上。灶火渐弱,余温仍暖。
她忽然抬头,声音很轻,却清晰:“以后每年,都一起守岁,好不好?”
尔泰筷子顿住。
他抬眼看她。目光深,像井底映着星。
片刻,他放下碗,伸手抚过她额前碎发,指尖带着薄茧,擦过她的眉骨。然后,他俯身,唇落在她额头,极轻的一吻。
“好。”他说。
她没动,脸颊微烫,眼睛却亮。
他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嘴角微微翘着,压都压不住。
她低头看自己碗里的饺子,肉馅堆得冒尖,汤面上浮着葱花。她一口一口吃着,没再说话。
吃完,她起身收拾碗筷。尔泰抢在前面端起锅,倒掉残水,拿布擦干。她洗碗,他刷锅,动作默契,像己做过千百遍。
灶台清好了。她拧干帕子挂好,转身时见他正把最后一块木柴塞进灶膛。
“明早还得生火。”他说。
“我知道。”她应。
她走到门边,取下挂在钩子上的油灯,准备吹灭。
“外头雪滑,你慢些走。”她说。
尔泰立在门边,右手扶着门框,没动。
他看着她,玄色衣角沾着雪粒,融成湿痕。风吹进来,灯焰晃了一下。
她回头看他,笑了笑。
他终于转身,踏进雪夜。
脚步声远去,断在巷口。
但她知道,他没走远。
果然,对面屋檐下,一道影子静静立着。他站在那儿,望着这扇门,不动。
她没再出门,也没关灯。
油灯还亮着,映着新柜上的“燕记”二字。木刻的痕迹深,像是钉进年岁里。
她坐回条凳,翻开账本,写下明日要做的事:
买新针五枚,
补绣样三幅,
教阿春识字,
等尔泰来。
笔尖停了停,又添一句:
冬至饺子,明年还包。
她合上账本,吹熄油灯。
黑暗里,指尖还沾着面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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