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指尖仍着皂上那个“燕”字，目光却己落回眼前人身上。厅内香烟轻绕，她未让丫鬟续茶，也未示意退下，只将那块皂缓缓放回袖袋，声音不高不低：“你可知，世家女子见长辈，第一件事该做什么？”
燕清羽垂手而立，未动。
“行万福礼。”傅夫人看着她，“双手交叠，俯身至膝，进退有度，姿态端庄。这是规矩，也是体面。”
燕清羽抬眼，目光清明：“我不曾学过。”
“哦？”傅夫人眉梢微挑，“西街摆摊，无需懂礼？”
“我每日迎客，也有自己的礼数。”燕清羽语气平缓，“笑脸相迎是礼，货真价实是敬，不欺老弱是本分。我给的每一份谢，都发自真心；收的每一文钱，都不亏良心。”
傅夫人盯着她：“所以，你是不愿学？”
“不是不愿。”燕清羽向前半步，双臂自然交于身前，弯腰一礼——不深不浅，不卑不亢，是市井女子最诚的致意。“这是我能行的礼。若您觉得不够，我也不勉强自己去弯一个空有其形、毫无其心的身子。”
厅中一时静默。
傅夫人没动，也没说话。她只是看着这个站在她面前、布裙素净却脊背挺首的姑娘，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不是怒，不是羞，而是一种久违的震动——多少年了，没人敢在她面前说“我不愿”。
尔泰站在侧后方，手己悄然按上刀柄。他想开口，想替她说几句软话，哪怕只是圆个场。可他刚启唇，便见燕清羽侧目看来，轻轻摇头。
他知道，这一关，她要自己过。
傅夫人终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冷了些：“你倒坦白。可这世道，不是所有真心都能换来真心。规矩之所以为规矩，便是为了让人知道，什么身份，该守什么分寸。”
“我明白。”燕清羽点头，“您怕我坏了傅家门风，怕尔泰因我失了体统。可我想问一句——若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认了，还谈什么体统？”
她顿了顿，声音更稳：“您今日让我学万福礼，明日会不会让我改口音、换衣裳、藏性子？若真到了那一天，尔泰喜欢的，还是不是我？”
傅夫人眸光一震。
“我不是来攀高枝的。”燕清羽一字一句，“我是来堂堂正正做人的。您若肯接纳我，不是因为我学会了哪一套礼，而是因为我这个人，值得被尊重。否则，再多的礼，也不过是跪着的奉承。”
话音落下，厅中再无一丝杂响。
傅夫人放下茶盏，指节微微泛白。她本可立刻斥责，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她想起昨夜翻阅尔泰带回的账本——那上面不仅分类清晰，时间标注分明，末尾竟还贴着一小片干艾叶，旁边写着“三月初七，她采的”。她当时只觉荒唐，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少年藏不住的心事。
而眼前这姑娘，送她的不是金银，是一块亲手做的皂；不讨好，不谄媚，甚至敢当面拒礼。她不懂世家规矩，却比谁都懂“诚意”二字怎么写。
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说‘以心换心’，可若我偏要你先低头呢？”
燕清羽笑了下，不带讥讽，也不怯懦：“那您就永远得不到我的心。您可以逼我行礼，但逼不来敬重。您可以拦我进门，但拦不住尔泰的选择。人心不是买卖，不能强取，只能交换。”
傅夫人凝视她，眼神复杂难辨。
作者“溺鬼妃”推荐阅读《新还珠格格一燕泰相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片刻后，她缓缓起身，未召丫鬟，也未多言，只转身走向内室方向。走到帘前，脚步微顿，背影未回：“明日午时，茶会照常。你若愿意，便来。”
帘子落下，人影消失。
尔泰这才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压低声音：“你疯了？她可是我娘！”
“我没疯。”燕清羽望着那垂下的帘幕，嘴角仍带着笑，“她若真恼我，就不会再说‘你若愿意，便来’。”
尔泰怔住。
“她是世家主母，可也是个女人。”燕清羽轻声道，“她年轻时或许也被逼着学礼、背规，忍了一辈子。如今轮到她掌权，自然想让人也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可她心里，未必觉得那条路是对的。”
尔泰看着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你不该顶撞她。”他低声说。
“我没顶撞。”燕清羽摇头，“我只是没跪。她要的是顺从，我要的是平等。我不求她立刻接受我，但我不能假装自己是谁。”
尔泰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可你这样，她未必会松口。”
“我不在乎她立刻点头。”燕清羽抬手，理了理鬓角碎发，“我在乎的是，当我站到尔泰身边时，我还是我自己。”
尔泰心头一热，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
“回去吧。”她轻声说，“别让她等太久。”
尔泰没动，只从袖中取出一方旧布包，递给她：“她没让你走，就是留了余地。这个……你收着。”
燕清羽打开一看，是一块新的玫瑰皂，包装比昨日更精细，角上同样刻着一个“燕”字，但线条柔和了许多，像是用心打磨过。
“她今早命厨房熬了新膏。”尔泰低声道，“亲手调的粉，加了檀香。她说……不想闻起来太像宫里的味儿。”
燕清羽指尖抚过那字痕，心头微颤。
她没问这是不是原谅，也没说这是不是认可。她只是将皂仔细包好，放入怀中暗袋，动作轻而稳。
“帮我带句话。”她抬头看他，“就说，我不学万福礼，但我愿意真心待她。若她肯接，我们就能处；若不肯，我也绝不跪着进傅家。”
尔泰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极暖。
他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夜深，西街小院。
燕清羽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枚木簪，刀锋缓慢游走。她没绣花，也没记账，只是专注地刻着一个字——“心”。刀尖稳，力道匀，像是要把什么压进木纹里。
窗外月色如洗，照得地面清亮。
她停下刀，举起木簪对着灯看了会儿，又轻轻吹去木屑。然后，她将它放进抽屉，压在一摞旧账本下。
远处传来打更声，两下。
她起身吹熄油灯，屋内陷入黑暗。可她没睡，只靠在椅背上，望着窗棂间漏进的月光，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她没动，也没出声。
片刻后，门缝底下塞进一张纸条，一角压着一块小石子。她听见脚步声远去，才起身捡起。
展开纸条，只有六个字：
“明日，照常来。”
她捏着纸条，嘴角缓缓扬起。
然后她转身拉开抽屉，取出那枚刻好的木簪，放在灯台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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