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摊布边缘，燕清羽将最后一枚铜钱放进陶罐。她的手指还带着昨夜拾钱时的僵硬，指节微微发白，但动作己不再迟疑。她蹲下身，把暖炉一只只摆正，目光扫过木架角落——那本用旧巡更册改的账本静静躺在那里，纸页微卷。
她翻开第一页，一行炭笔字映入眼帘：“小孩路过说：味道冲，不敢戴。”
燕清羽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忽然低笑一声。笑声很轻，像风吹过竹梢，却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合上账本，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小秤，乌木温润，是尔泰留下的东西。她没再看它，而是从包袱里取出针线包，掀开布面，翻找素色布料。
薄荷艾叶香囊卖不动，不是因为没用，而是没人愿意戴。大人嫌样式土气，孩子怕那股浓烈气味。她记得昨日有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远远指着摊子喊“臭臭”，被母亲一把拉走。可就在那一瞬，他眼里分明闪着好奇。
“不是香囊不好。”她低声自语，“是它不像个能让人笑着接过去的东西。”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京郊马场外的溪边。春日初至，玉兰刚绽出花苞，浅白如雪，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树梢上有松鼠窜过，尾巴蓬松得像团毛球，跃枝时惊起一群麻雀。那时尔泰在前头牵马，她跛着脚跟在后头，冻得缩手，却仍忍不住抬头看。
睁开眼，她抽出一块靛青裙的内衬布。这是她唯一可用的素白布料，虽不如新缎洁净，但质地细密。她剪下一小块，用浅灰丝线沿着边缘细细勾勒，模拟花瓣的阴影。接着换棕线，捻得极细，一针一针绣出松鼠蜷曲的尾尖，再以墨绿点睛，让那小兽仿佛真要从布面上跳下来。
指尖碰到针眼时，传来一阵刺痛。昨日缝暖炉套留下的裂口还没愈合，血痂在反复穿线中崩开。她没停，只是换了左手持针，右手继续推布。每缝一针，都在心里默念一句：“这次我要自己撑起来。”
日头渐高，晒得肩背发烫。六只香囊终于完工。三只玉兰，三只松鼠，皆以双层细纱包裹内芯，外层透出淡淡绿意，香气被缓释而出，清而不烈。她起身，从摊底抽出一根竹竿，竖在木架旁，又取来几根棉线，将香囊高低错落系在竿上。玉兰居上，似浮于枝头；松鼠垂下，尾端轻晃，宛如攀爬中途歇脚。
阳光穿过纱面，在地上投出斑驳影子。有风掠过，竹竿微颤，香囊轻摇，竟真如林间小景。
一位提篮妇人驻足看了看，皱眉道：“还是香囊？昨儿不都说味儿冲么？”
燕清羽没辩解，只笑着递上一只玉兰：“您闻闻看。”
妇人迟疑地接过，凑近鼻尖一嗅，眉头松了些：“倒是不呛了……可这玩意儿，孩子肯戴？”
话音未落，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挣脱母亲的手，首奔竹竿而来。他踮脚去够那只松鼠香囊，嘴里嚷着：“娘！这个会跳！它动了！”
燕清羽顺势解下，蹲下身递给他：“摸摸看，它不会跑。”
孩子一把抓过，攥在手里来回搓揉，咯咯首笑。他母亲皱眉上前：“脏得很，哪能随便碰别人东西——”
“不碍事。”燕清羽打断她，声音清亮，“刚做好的，没沾灰。您看，纱布裹着药芯，不漏粉，也不染手。”
那妇人犹豫片刻，见儿子抱着香囊不肯撒手，只得掏钱。一枚铜板落入陶罐，清脆一声响。
孩子戴上香囊，蹦跳着往前跑，一路喊着：“我的香囊比宫里的蝴蝶还好看！娘你看它在飞！”
这话引来几位带孩子的妇人围观。一人拿起玉兰香囊细看，问：“这是什么花？没见过。”
“玉兰。”燕清羽答，“京郊溪边最多，春天一到，整棵树都白了。我小时候常去捡落下来的花瓣。”
“怪不得这么清爽。”另一人吸了口气，“不熏人，孩子也不躲。”
陆续有人下单。燕清羽一边收钱一边介绍：“里面还是薄荷艾叶，驱蚊防病，外面加了纱层，香味慢慢散出来。小孩子戴着，就像把春天揣兜里。”
一位穿蓝布衫的母亲买下两只，临走前回头问：“明日还有吗？我侄女也想一个。”
“有。”燕清羽点头，“明天我还在这儿。”
人群渐渐散去，摊前重归安静。她低头清点剩余香囊，数到第五只时，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
抬头望去，巷口站着一个人。
玄色劲装，腰佩弯刀，眉目冷峻。尔泰站在那里，目光先落在她手上，随即移向竹竿上的香囊。他没说话，也没走近，只是静静看着。
燕清羽没起身，也没招呼。她将最后一只玉兰香囊轻轻挂回竹竿，调整了下棉线长度，让它悬得更稳些。
风又起，香囊轻晃。那只玉兰微微旋转，露出背面——她用极细的灰线绣了一行小字：**山远天低，人在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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